別有洞天

朱輝

武俠小說中經常有這樣的場景:一位新手上路的武林男生,因為種種原因,或行走於野山,或逃亡於古屋之中。忽然,禍事了,腳下一滑掉進一個深洞。從此,他將在那個結構或複雜,或簡單的洞穴裏度過一段時日。洞穴裏通常會有一位過氣的高人,要不然牆上會有一套絕世武功的圖文版。於是若幹月或者若幹年後,這位武林男生走出洞穴,已然是當今武林之MVP,NO.1。

武俠小說中的洞穴通常環境不好,陰暗濕冷。也許練武需要這樣的環境來磨礪意誌,同時可以促進那些武林男生早日練成,早日離開這個鬼地方。

中國的文人們其實也經常會掉進洞穴,可是他們進入的洞穴各方麵情況要比武俠的遭遇好得多。“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這是陶淵明在《桃花源記》中的描述,還在洞穴外圍,已經可以看到世界上最美的綠化帶了,接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陶淵明們走入的洞口,仿佛是人間和天堂之間的海關。一旦走了進去,耳邊就會響起一陣歌聲“呼啦啦呼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大地放光芒呀!”眼前是一座生態保護極好的綠色家園,這裏沒有領導,人人充分自由;沒有惡人,大家整天都笑得露出八顆牙齒;沒有稅收,自己賺得通通進自己的口袋;那麼假如病了,幹不了活兒了呢?自然有道德高尚的鄰居們主動資助你。人人為我,我為人人。

與陶淵明相似,白居易也去過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叫“朱陳村”。朱陳村雖然不在洞穴裏麵,不過似乎也有一個無形的洞口起到了隔離作用。

“徐州古豐縣,有村曰朱陳。去縣百餘裏,桑麻青氛氳。機梭聲劄劄,牛驢走紜紜。女汲澗中水,男采山上薪……一村惟兩姓,世世為婚姻。親疏居有族,少長遊有群。黃雞與白酒,歡會不隔旬。生者不遠別,嫁娶先近鄰。死者不遠葬,墳墓多繞村……”

或許因為過於淺白如話,缺乏詩意;或許因為所描繪的“朱陳村”與陶淵明的“桃花源”太相似,這首詩一直不太為人傳頌,不過卻因此衍生出兩個成語“朱陳之好”和“朱陳之睦”,“朱陳”二字成了男女姻緣的代名詞。

桃花源與朱陳村哪個麵積大一些?無從考證,不過白居易讓朱陳村的人際關係更為簡化了,縮小為兩個家族,其實最終已經融合為一個家族,將中國古代的“親親”思想發揮到了極致。

為什麼中國的文學作品中屢屢會出現“別有洞天”的情節?有人從心理分析學的角度得出解釋:逃避心理。中國文人大多多愁善感,他們在現實生活中往往鬥不過小人。於是心理上產生消極厭世情緒,洞穴象征母親的自宮,他們想回到胚胎時期,想回到媽媽的子宮裏,享受無憂無慮的胚胎生活……

此種解釋乍一聽頗新鮮,貌似有一定科學道理,然而經不起推敲。果真如此,為什麼唯有中國文人對“洞天”情有獨鍾?西方文人中也有不少悲觀厭世者。另外,如果說武俠們在“子宮”裏修煉,以圖更強大了再出去打拚,勉強說得通。然而桃花源、朱陳村都是一種小型社會,而子宮裏頂多隻有三、四胞胎,不存在社會關係。

從地理學角度分析“別有洞天”相對比較流行,學者們認為從世界地貌來看,古代中國是個純封閉區域,四周有高山、大海、沙漠這些天然屏障與外界分割。不像歐洲、中東、北非,那些地區無險可守,必然經常分分合合,戰爭與貿易讓各民族交流頻繁。相對外麵紛擾的世界,中國就是一個大桃花源,是一種自閉的文明。在這種大環境下熏陶了幾千年,我們的文人每每遇到現實社會的不盡人意,就會幻想有一個理想狀態的小桃花源可供逃避。實際上這種幻想不僅限於文人,農民、小市民也有,隻是他們的文化水平不足以用文字表達幻想而已,桃花源思想是一種全民的潛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