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文人
朱輝
清初大詩人、史學家趙翼在一般讀者中知名度不高，不過他的一句名言卻膾炙人口，“國家不幸詩人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亂世誕生的著名文人數不勝數，屈原、杜甫……直到魯迅。亂世因此一直被認為是出文豪的好時期，為什麼會這樣呢？或許因為社會劇烈變革，文人的思想便可以因此迸發出火花，這就像水流落差大的地方適合建發電站一樣。然而也並非所有的文人都適合生於亂世，某些性格懦弱或者自私的文人。生於盛世，也許會是一位風流才子、才女，而不巧遇到了亂世，皮袍下麵藏著的“小”都被榨出了。
錢謙益是明末清初著名詩人、史學家。他在當時文壇地位頗高，江南一帶奉之為“文宗”，到了清初更被視為詩壇盟主。不過他之所以能夠為今人所知，靠的並不是才學文章，而是浪漫的愛情傳說。許多人知道他，隻是因為他是柳如是的丈夫。
柳如是與錢謙益的愛情有諸多值得世人矚目的地方，比如相差35歲的老少配，比如女追男的自由戀愛，比如錢謙益不拘一格讓妓女出身的柳如是成為了正室……在封建時代，隻有文人和妓女在愛情上才有勇氣去尋找自由、突破常規。柳如是與錢謙益的婚姻即使放在現代背景下，也會是媒體熱炒的焦點，大眾茶餘飯後的談資。
傳說中錢謙益頗具江南文人的風流氣質，他和柳如是相識於西湖，彼此傾慕對方。無奈當年通訊極不發達，一見鍾情之後，接著是一別兩年。
忽一日，錢謙益正在書房午睡，門房來報有客來訪，拜貼上寫著：“晚生柳儒士叩拜錢學士。”錢謙益不記得認識這麼個人，料想是個粉絲。錢老比較平易近人，雖然不認識，還是叫家人請他進來……於是，錢謙益和柳如是有了第二次握手。
古代文人和妓女，經常容易一拍即合。封建時代，女子無才便是德，一般女子最多認識幾個字就可以了。妓女不必有德，所以常常會接受全方麵素質教育，高級妓女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她們當然更容易和文人產生共同語言，不過出於社會影響的考慮，文人大張旗鼓迎娶妓女為妻，是非常罕見的，錢謙益卻做到了。
錢謙益和柳如是的婚禮頗具創意，他倆租了一艘高檔裝修的芙蓉舫，邀請了十幾個文友泛舟湖上，舉行了一場很有創意的水上婚禮。
婚後，兩人頗有現代人的小資情調，四處遊山玩水，江南名勝處處留下他們的愛情足跡。像許多現代情侶一樣，柳如是喜歡問錢謙益最愛她哪點？錢謙益說“愛你白的麵、黑的發。”錢謙益也問過柳如是愛他什麼？柳如是說“愛你白的發、黑的麵。”
假如社會不曾動亂，錢謙益大有可能取代唐伯虎成為浪漫文人的形象代言人。可是清軍打來了，文人身上普遍存在的軟弱性讓傳說中的錢謙益變成了小醜。在愛國婦女柳如是的激勵下，錢謙益也一度想學屈原跳湖守節，可是最終因為湖水冷，容易感冒而打了退堂鼓，理由真是夠幽默的。至於後來他帶頭剃發，理由也很幽默。在群眾情緒激憤，抵製剃發時，錢謙益忽然說頭皮太癢，當即進了理發店。於是，不少和他一樣既要麵子，又怕死的人都頭癢起來，理發店頓時客滿。可惜了當年沒有“皮炎平”，否則錢謙益或許可以多保留幾天氣節。
沒有生命危險的背景下，文人很容易做到特立獨行，比如在情感方麵，許多文人往往可以抵禦世俗的眼光走自己的路，不懼流言蜚語，畢竟被罵身上不疼。可是秀才遇到兵時，一流的筆杆子卻常常屈服於三流冷兵器。文人都明白天靈蓋沒有狼牙棒結實，即便文豪的天靈蓋，也經不起次品狼牙棒的一擊。
錢謙益畢竟是個正統文人，還做不到無恥者無畏的“灑脫”，於是當叛徒後又常常悔恨，做了清朝的禮部侍郎兼翰林學士之後，半年後便稱病辭歸。晚年文風變得沉鬱、哀傷，清代詩歌的宗宋傾向和感傷思潮都是從錢謙益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