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我的是一聲冷哼。
我摸摸鼻子道:“不願說就算了。”
數九沒有動靜,半響,隱約間好像輕輕說了句,飄散在風中,好像是“生與不生誰會在意?”
我心中一緊。
不管數九來這裏做什麼,反正都與我無關,這樣想,心中不明的不忍終於可以放下。
我奇怪的是,重玉一直沒有和數九說話,即使是對視,兩人都是冷冷的,含有敵意。他們之前應該沒有見過麵吧,怎麼會這樣?
此時夕陽已落下一半,像浸在海水中,映照得海麵分外妖豔、詭異。我沒有多想,朝樂知道:“看這天色,很快便是晚上了,不如明日再入海。”
樂知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落日,隻輕輕點頭。半響,他終於坐在礁石上,閉目打坐。
仙界之中,隻有九重天是沒有晝夜之分的,我的住處一直在九重天,這時天越來越暗,隻覺不太適應,想了想,想起在人間時我有個帳篷,帳篷不是凡物,幾千年過去,應該還能用。我從儲物袋裏翻了好一會兒,從最底層翻出了帳篷,雖舊了些,但還能用。我歡喜地將帳篷搭在削平了的礁石上。
剛剛拿出帳篷時,重玉瞳孔一縮,眼中竟有淡淡的懷念之色,不過一瞬便恢複平常,然後也拿出一個帳篷。我搭好了帳篷,從裏麵鑽出頭來看。
好吧,他的帳篷是全新的,仙界限量版的!
俗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我心裏念了幾遍,總算把那點不是滋味的感覺清除,並真覺得在這舊帳篷裏挺好的,好像回到了在人間的那段時光。那個時候的我一心向道,念叨著總有一天能位列仙班,沒想到,幾千年過後,我真成了一個閑著無聊的神仙。
世事多變,光陰難追啊!
幾千年來,從人間帶來的東西大多丟了,如今隻剩下了這頂帳篷和曾經寄托了我少時幻想的一條白練,偶爾拿來懷舊。
其實我最舍不得的,還是跟了我最久的一塊凡玉,隻可惜,天劫之下,連修仙者也可能魂飛魄散,而凡玉隻是跟了我許久生了些許靈氣,連靈智也無,又怎能躲過湮滅的下場?我一直都不願相信那塊凡玉碎了,是以當初飛升時連頭也沒回,隻怕看見身後一片空蕩。
一般凡物仙人可以複原,可也要找到凡物的一部分,然而那場天劫竟讓它連齏粉也未留下,何以複原?
因想著這事,輾轉反側,總難以入睡。
打開帳篷一覺,月色鋪在礁石上,像漂浮了一層淡淡的光,瑩白如玉,心中生出了一分揮不去的惆悵。我索性走出帳篷,打算走幾步,散散心。
不遠處的礁石上,樂知閉目而坐,手裏轉著佛珠,默誦佛經,而數九已將身上的汙漬清洗一番,沒有了之前的狼狽,月光照在他白淨的臉龐上,容光煥發,仿佛暗夜之中悄然綻放的一朵白曇花。
呸呸呸,他才不是什麼白曇花,充其量不過是一朵又大又豔又驕傲的牡丹花。
沙灘偶有白骨,在涼涼的月色中更顯森冷,腳踩在沙灘上又細微的沙沙聲,聽起來毛骨悚然。我捏著被寒風吹起來的雞皮疙瘩,暗想:我倒不是來散心了,該是來探險的吧。
正想著,突然看見遠處有一個人影,因隔得遠,隻看見白骨中一人靜靜站立,長發在身後隨風飄揚,好像張牙舞爪的魔鬼。
難道有鬼?
風嗖嗖地在身後爬上背脊,我摸了摸手。這樣的環境下,捉鬼可不是什麼好差事呀!
慢吞吞地走前,慢吞吞地捏訣,手中騰地生起一團火,我往前一扔,正中那人影。不料,火團剛與之接觸,已無聲熄滅。
“你在幹什麼?”熟悉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呃,好像……好像是重玉的。
隻見那人影終於轉過身來,一襲白衣沐浴在月光下,輕靈飄逸,他抬手,衣袖間似有月華浮動,風姿優雅,而他的容顏,卻不足以用語言來形容,隻覺似山澗中的清泉,天山之巔的白雪,海底深處的夜明珠。
我揉揉眼睛,不知道這雙眼怎麼就把這麼一個風華絕代的人看成了鬼怪。月光誤人啊,眨眼可讓人變成鬼,眨眼又可讓人從冷漠複雜變成這般風神俊逸。
咳了幾聲之後,我說道:“我看寒風凜冽,怪冷的,送團火給你暖手。”
那邊靜默了半響,然後,他慢慢走近:“你關心我?”聲音輕柔得讓我以為他被鬼附身了。
“對啊。”我從善如流答。
“嗬。”隻有這一聲輕笑,隱約有些自嘲。
“你怎麼不在帳篷裏?”我隨口問道。
“你不也是。”他道。
我摸了摸鼻子,怎麼覺得他總是在針對我。這話說的,也太不討人喜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