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路在山的那一側1(1 / 3)

第二輯 路在山的那一側1

路在山的另一側

高三那年暑假,我一個人去位於膠東半島的崑崳山區旅遊。那天我遇到一座不高的小山,經過與地圖的仔細對照後,我知道這座山的頂部有“老子道德經”的石刻。於是我決定爬上去,憑感覺,我認為自己完全可以用半天的時間到達山頂。

根本沒有路,我隻能借助突出的岩石和瘋長的青藤艱難攀爬。不斷有鬆動的石塊從我身邊滾落,過程的艱險程度,遠超出我的想象。

途中,有那麼幾次,我幾乎想放棄。但那個石刻牢牢地吸引了我,激勵著年少狂妄的我繼續。

終於爬到山頂了,人卻累得骨頭散架。我坐在最高的一塊石頭上,一邊喝水,一邊很有成就感地四麵眺望。突然,我發現,在山的另一側,有一條路。

一條青石鋪成的台階路,從山腳,緩緩地通向山頂。台階的兩側有鐵索做成的扶手,台階上行走著遊人,甚至有兜售礦泉水和紀念品的小販。比起我剛才的狼狽相,這些人更象是在自家的花園裏散步。

顯然,這才是一條登上山頂的正確的路。

我的目標其實隻是那個石刻,而不是探險和爬山。那麼,我剛才的選擇顯然是一個錯誤。雖然最終還是爬上了山頂,但我卻付出了比別的遊人多出幾倍的艱辛和時間。

其實假如我多看一眼地圖,或者找個當地人問一下,那麼,我完全可以及早發現這條台階路,而不必冒著生命危險,一個人在山的另一側攀爬。但是我沒有。年輕的自信和衝動,很多時候,其實是盲目的另一種解釋。

通向目標的路,有很多條。在這很多條中,有那麼一條,無疑是最短、最安全、最快捷、最適合你的。隻所以沒有發現,隻因為你的麵前有一座山。這座山,暫時遮擋了你的視線。

而那條路,其實就在山的另一側。

當然你還可以自己開辟一條路,比如我艱難攀爬的那條。不過這需要過人的膽識、無畏的勇氣和充足的時間,以及你對於這條路的了解和把握。而當時我的選擇,卻不過是一種急躁狀態下的盲目罷了。這顯然太過危險。

人生短暫。當目標不可動搖,那麼,先靜下心來選擇一條正確的路,遠比不顧一切的盲目行動,要重要得多。

真正的尊重

姑娘坐在那裏,麵前放一架腳踏琴。她像一位登台表演的鋼琴家,柔和的燈光中,臉上,驕傲並虔誠的表情。

和朋友去作協辦事,剛下車,就被她吸引。確切說,一開始吸引我們的,是她的琴聲。流水般的聲音,在嘈雜的市井,靜靜地淌。

她的麵前,放一個小巧的塑料筐,裏麵散落著幾張零鈔。她並不看那個塑料筐。她的目光盯著圍觀的人群,盯著街角的合歡樹,盯著店鋪的招牌,盯著遠處的公共汽車。

她的目光無處不在,卻並不看那個塑料筐。

那時她彈的是《致艾麗絲》。很經典的曲子。

姑娘隻有一條腿,一隻胳膊。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將那架腳踏琴搬到那條繁華的步行街的,但我知道她不是騙子。一個人可以偽裝出貧窮和殘疾,可以編造出讓人同情的謊話,甚至可以流下虛假的眼淚,惟獨偽裝不出那種善良和純淨的眼神。

姑娘的眼神,純淨並且善良。

琴聲如月亮般清澈和明淨,迎麵撲來。不是親眼所見,你很難相信,那琴聲的彈奏者,隻有一條腿,一隻胳膊。

談不上震撼。那一刻,卻被她感動。

和朋友對視一眼,各自掏出十塊錢,鄭重地放進那個塑料小筐。然後,我拉起朋友,欲走。

朋友瞪我一眼。他輕聲說,聽完!

我知道朋友並不喜歡這首曲子。或者,即使喜歡,這首已經可以背下的名曲,也完全沒有重聽一遍的必要。特別是,那天我們本來已經遲到。時間緊得很。

朋友仿佛怕我走開,他緊緊地攥著我,聽那位姑娘的琴聲。

一曲終了,朋友輕輕鼓掌,聲音不大,卻很鄭重。我聽到姑娘說,謝謝。她並不看我們,也不看那個塑料筐。她喝下一口水,然後,又一支悠遠的曲子從她的指尖流出。

後來朋友說,你認為,那十元錢,是對她的憐憫嗎?

我說不是。

朋友說,那就對了。其實那天,我們是在欣賞一位樂者的演奏。所以我們要給錢。所以我們要聽完。

我想他說得對。那位姑娘當然不是乞丐。甚至,演奏是她的事業,乃至生命。那天我們去欣賞的,其實是她的露天演奏會。我們聽了曲子,給了錢,但是,交易並沒有到此結束。我們應該聽她奏完那首月亮流水般的曲子,我們應該為她的精彩而鼓掌。無論她是一位真正的藝術家,還是一位街頭的賣藝者。

這是對她和他人的尊重。真正的尊重。

節製與心態

朋友對我說,如果他再打牌的話,就剁掉自己手。其時,咬牙切齒,表情猙獰,似乎他與麻將,不共戴天。

我理解他的心情。麻將耽誤了他的工作,熬壞了他的身體,輸光了他的私房錢。更為重要的是,因為回家太晚,他與妻子已經打了一個星期的冷戰。

讓我不理解的是,麻將有什麼錯呢?

麻將沒有錯。麻將非但沒錯,還是好東西。閑時,朋友聚到一起,喝幾杯清茶,打幾圈麻將,既能調節身心、鍛煉心智,又可豐富生活、增進友誼,將一個懶洋洋的下午愉快地打發。既然麻將存在了三四千年,自有其存在三四千年的道理。所以,朋友之錯,錯不在牌,而在自己。

他沒有節製。

沒有節製,必玩物喪誌。喜歡一件事物,事實上,從喜歡的那一刻,就應該警覺——喜酒,便可能酗酒;喜牌,便可能嗜賭;喜錢,便可能成為財迷;喜閑淡,便可能精神沉淪。沒有警覺,沒有節製,必會越陷越深。為什麼?因為那些事情,讓你快樂。任何讓你快樂的事情,都可能耽誤你的工作,熬壞你的身體,消磨你的意誌,刮光你的錢財。

所以,凡快樂之事,凡玩得快樂之事,必應有度,超過這個度,肯定出問題。

類似這位朋友的誓言,生活裏還有很多。比如:我再也不喝酒了!我再也不炒股了!我再也不開車了!我再也不玩遊戲了!諸如此類,等等等等。其實,萬事皆無錯,錯在自己。

我還認為,對於類似癡迷,除了必須的節製,心態更為重要。

比如打牌,有些人,哪怕一輩子隻打一次牌,哪怕那次牌隻打一局,哪怕那個局隻往臉上貼貼紙條,也會窩火鬧心,氣炸心肺。為什麼?因為他們絕不是“玩”的心態,而是“贏”的心態。贏了,便得意忘形,輸了,便拍桌子罵娘。說白了,就是不會玩,不會休閑。玩為高興,為放鬆,玩是沒有輸贏的。凡事定要論個高下,蓋過你,比過你,非得將你打倒,擊敗,那便不再是玩,而是戰爭。你想想,戰爭還有快樂可言嗎?

如今,玩在生活裏的地位也越來越重要。可是我認為,比玩更重要的,一是節製,二是心態。

靜的境界

市場上擺一豆腐攤。

攤主是位文質彬彬的年輕人,戴著啤酒瓶底似的眼鏡,總是捧一本厚厚的書,投入且安靜。你把一元錢遞過去,彼此不說話,握刀一切,塊兒或大或小,也不稱,遞給你,笑笑,繼續看他的書了。

某次我注意了一下,看到封麵上寫著《歐洲哲學史》。於是,佩服得不得了。

試問,如此喧嘩之鬧市,能得一寧靜心境,豈非易事?深山老僧、古廟方丈,也不過如此吧?

豆腐吃得煩了,也買排骨。肉攤攤主是位中年人,長得很張飛,閑時喜下象棋,敲著剔骨刀,吼著對方,快啊,快啊。似要吃人。

典型的市儈模樣。

一次買排骨,正好賣完。攤主說等一會吧,馬上就到。就等一會。棋是不下的,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

於是談起那位戴啤酒瓶底眼鏡的年輕人。我感歎到,不容易啊,在這種嘈雜的環境裏竟還可以讀書,那種寧靜,那種心境,豈非一日之功?

賣肉的笑了,笑得有些放肆。笑完了,一本正經地說,那不叫寧靜。

那叫什麼寧靜呢?賣肉的繼續說,要麼賣豆腐,要麼讀書,邊賣豆腐邊讀書算哪門子事?你說他是賣豆腐寧靜了還是讀書寧靜了?要讀書就在家裏讀,跑市場上幹嘛?擺姿態?

可能是生活所迫呢!我說。

那就好好賣豆腐!賣肉的再一次把剔骨刀敲得啪啪直響,那就大聲吆喝,那就想辦法早些賣完,多賺錢,然後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讀他的書去!農貿市場是讀書的地方嗎?

這時排骨來了,他開始剁排骨,凶態畢露,遊刃有餘。我就很寧靜,他笑著,我什麼也不想,隻想著賣肉。哪天我想讀書了,我就隻讀書,我會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做,隻讀書。什麼叫寧靜,什麼叫超脫,這才算啊!與現實生活脫軌了,不務實了,還寧靜個鳥?

他把剁好的排骨扔到稱盤上,算算,一伸手,給錢!

回去的路上,我想,也許這個賣肉的,才真正算得上古刹老僧呢!

酒肉朋友

按以往說法,世上最無用最經不起推敲之朋友,便是酒肉朋友。酒肉酒肉,喝酒吃肉,酒淺肉盡,一哄而散。這樣的朋友,能算得上朋友?

當然算。

喜好吃吃喝喝,並非人之劣性,更是對生活的一種熱愛。對絕大多數人來說,享受人生,首先應該享受美食和美酒,否則,便無美食家之說。兩個人,或者幾個人,因了“吃喝”這個同樣的愛好走到一起,能不算朋友?如果這都不算,那麼釣友、筆友、牌友、旅友、茶友、網友,更多僅靠單一愛好聚集到一起的朋友,便再也不能稱之為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