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起身的餃子落身的麵1(2 / 3)

可站台上我在想,在新疆,也會有類似的我,也有類似的我的朋友,類似的我去送類似的我的朋友,類似的我的朋友,也會表現出一種難以抑製的興奮。

他可能也會熟背我腳下這片版圖上的所有城市和村鎮,操練並不標準的普通話,或許會滿烏魯木齊尋著並不正宗的海鮮酒店,也會別了女友,辭去工作。登上列車的那一刻,我相信他的眼睛,也會閃爍出一種大海所特有的蔚藍。

對那個類似的我的朋友來說,我所生活的這個海濱小城,甚至整個膠東半島,甚至除了新疆以外的所有的土地,都是神秘的,神聖的,充滿著誘人的生機。就像我的朋友,長久以來對於新疆的向往。

生長的故土不會有夢想。無論這塊土地如何富饒,如何博大,也包融不了夢想。故土不適合夢的飛翔,故土是用來衣錦還鄉的。

夢無限大,於是延至遠方。盡管有時這些夢目的混亂,甚至是一個錯誤,一場災難。但夢,在所有人看來,都毫無例外是斑斕的,充滿著迷人的七彩。

揮別故土,抵達另外一處風景。有人說,這是有夢的人生。

屁大點事

無疑,在諸如打嗝、打噴嚏、剔牙、挖耳朵、摳鼻孔等等不雅之事中,當眾放屁最令人難堪。甚至可以說,你努力維持的個人魅力,你努力經營的個人形象,都極可能在那個熟悉並且令人討厭的細小聲音裏土崩瓦解。

世上絕沒有任何聲音,比一屁之聲更令人討厭,更令人難堪,更令人恐懼,更令人不知所措。

所以,大多人都學會了掩飾。繼續不動聲色,繼續談笑風生,繼續寫字,看電影,吃飯,等等。雖然痛苦,但是畢竟可以掩飾和偽裝——掩飾和偽裝本就是人類之強項。然氣味是掩飾和偽裝不了的。再帥再儒雅的男人,再美再動人的女人,其屁之氣味也與普通勞苦大眾的沒有區別。——上帝在某些地方,的確很公平。

氣味不像光,可以輕鬆地尋到來源。當氣味散開,氣味的源頭,便變得模糊。不快是自然的,然而,冤無頭,債無主,既然氣味無出處,也隻好作罷。皺皺眉頭,或者扭過頭去,繼續自己的事情。其實就算找到源頭又能怎麼樣呢?因你,也做過同樣的事情。所以隻好寬容。——如果自己的過錯同樣發生在別人身上,我們的寬容,就變得容易得多。

但有時,這種事情卻掩飾不住。其主要有二,一,隻有兩個人時;二,聲音清脆響亮時。這時便會有故事發生,人類的聰明才智也會得到最大程度的發揮。

見過一女,很漂亮,聚會吃飯時,響過那麼一下。聲音不大,卻很清晰。大家都是有素質之人,假裝沒聽見,繼續吃飯。然此女卻欠欠身子,將椅子往前拖動一下。椅子與地板摩擦,發出“吱”的一聲。此女笑笑,說,什麼破地板?響個沒完?大家都笑了。為她的機智。

聽過很多類似的故事:說某女在眾人麵前突放一屁,或發生在公車,或發生在影院,或發生在朋友聚會時,當大家不快時,便有一男站出來,說,是我放的。於是此女頗為感激,便與此男交了朋友,有了感情,結了婚,生活從此美好。想想此男泡妞成本極柢,一句話,便夠了。況且,其實,在當時,又有誰肯相信此男的話呢?心知肚明,給此女一個台階而已。

可是我見過這樣一位女人。響聲過後,她站起來,抱歉地對別人說,對不起啊!於是,很佩服她的勇氣。再細想,有什麼大不了呢?一個屁而已。並且,如果你有惻隱之心,便不忍讓一位女人為一個屁受盡折磨。我等不會作詩,換成某位唐代詩人,甚至有可能為此做出一首“吐氣如蘭”的千古佳句吧?所以,時間久了,變香的,並非僅僅是酒。

然不管如何,之於此事,大多人仍喜歡憋著。實在憋不住,便隻好憋了聲音。連聲音都憋不住,便隻好假裝無辜。不看不知道,一屁真奇妙。再細想,生活裏,一生中,又豈止一個屁事如此?!

屁大點事。屁,大事。

如果你足夠優秀

多年前一個夏天,我選擇了報考美術師專。複試在縣城的美專進行,因為全校隻有我一個人通過初試,所以複試是沒有老師陪同的。參加複試的頭一天,父親問我,需要我陪你去嗎?我說,不用了。父親說那你一個人去好了。反正我去了,也幫不上你什麼忙。於是第二天早晨,我一個人擠上通往縣城的惟一一班公共汽車。

那是我第一次出遠門。那年我十七歲。

下了汽車,按照父親的囑咐,我尋了一家旅店。我記得自己很緊張,結結巴巴地跟服務員要著房間。然後我找到了第二天要進行複試的考場。考場設在那個美術師專的一間教室,在那裏,我第一次見到那麼多的畫夾畫板,第一次見到真正的石膏模型。我興奮得渾身顫粟。能在這樣的教室裏畫畫,我願意用所有的代價交換。已經來了很多考生,他們坐在教室裏,在老師或者父母的指導和陪同下打著線條。沒有多餘的位子,我在那裏呆了一會兒,熟悉了一下環境,就離開了。

那天我徹夜未眠。躺在陌生的旅店,興奮與緊張緊緊將我裹挾。我想明天將注定是我一生中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日子。假如我發揮得好,就將實現畫一輩子畫的夢想;假如發揮得不好,那麼,極有可能,我會和我的那些父輩一樣,將自己的一生,消耗在地頭田畔。當我第三次起床喝水,天已經亮了。

那天我發揮得糟糕透了。我想即使我發揮得再好也沒有用,因為,在等待進考場的時間裏,我聽到一些考生的風言風語。他們說考試完全是一種形式,而最終的人選,其實早已內定。他們的話似乎是有道理的,因為我看到校門口的轎車排成一排,我看到很多可疑的人站在那裏鬼鬼祟祟交頭接耳。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世界的可怕。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原來還有另一種力量可以操縱一件事情的結局,並輕易埋葬一個人的夢想。

考場上我告訴自己不要緊張,可是我做不到。我的手心裏全都是汗。我不停地用著橡皮。——稍有素描常識的人都知道,過多用橡皮是素描中的大忌。總之那天我的發揮異常糟糕,我稀裏糊塗地交了考卷,垂頭喪氣地回到家。

父親在村口接我。他不停地給我講這兩天來村子裏發生的事。他做了一桌子菜,打開一瓶酒。他第一次把我當成一個男人,他給我的酒杯裏倒滿了酒。那天我和父親說了很多話,但惟獨沒有談起考試的事。其實用不著問,父親能從我的眼神裏讀到一切。

兩個多月後,錄取通知書仍然沒有盼來,我知道,我考上美專的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破滅。我終於跟父親講起那天的事,我告訴他被錄取的人員可能內定得差不多了。為證明我的話是正確的,我給父親舉了很多例子。父親聽後,看了我很久。他說,我相信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可是,如果你足夠優秀,那麼,他們就沒有不錄取你的道理。現在你被淘汰了,你怨不得別人。你被淘汰的理由隻有一個——你還不夠優秀。

我想父親的話是正確的。美術考場的特點是,每個人的畫作都是開放的,別人都可以輕易看到。假如我發揮正常,那麼,或許我還有被錄取的可能;假如我技驚四座,那麼,他們肯定會將我錄取。可是那天我的發揮是如此糟糕——我看了很多考生的作品,他們畫得都比我好。

有時候就是這樣。這世上的確有齷齪、有陰暗,有我們想不到的複雜。我們不喜歡這一切,可是我們無法改變。然而我們可以改變自己。我們可以努力把自己變得非常優秀。你變得足夠優秀,那麼,你才有戰勝這些齷齪和陰暗的可能。當你的才華光芒四射,任何齷齪和陰暗,都不能夠將之遮擋。

當然,很有可能,你一輩子都達不到足夠優秀。可是你應該有將自己變得足夠優秀的想法,並將這個想法,變成為自己的行動。假如你隻為“變得足夠優秀”而活,那麼,首先,你不會變得齷齪和陰暗,其次,你會快樂,第三,你極有可能真的變得足夠優秀。

現在我所從事的,是與畫畫毫不相幹的職業。可是多年來我一直相信父親的話:隻要你沒有成功,隻要你被別人擊敗,就證明你還不夠優秀,這時所有的怨天怨地,都是悲觀和毫無作用的。你必須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這不是對齷齪和陰暗的妥協,這是另一種樂觀的人生態度。

如火,如茶

小街上新開了茶館,朦朦朧朧中古香古色,擁擠著五金商店和洗頭房,頑強地營造出一種格格不入的文化氛圍。

便被朋友拉去,坐定,穿旗袍的小姐露了白得透明的大腿,掛了勾人魂魄的微笑,似誤入凡間的女神,以不容置疑的口氣指揮著我們一看、二聞、三品。牆上掛的是民國時女演員的掛曆美照,背景音樂卻是嗚嗚咽咽的,是高漸離的築的聲音。於是幾分鍾內,人便從二十一世紀回到民國,再從民國,回到了前秦。精神也恍惚起來。

對茶香的渴望卻愈來強烈,理由是已有幾分幹渴。小姐卻不急,一絲不苟地完成著她的表演程序。途中不忘停下,很敬業為吾等掃盲,“茶道,至少要經曆27道手續。”於是我拍了茶墩,恨不得把那個乒乓球大小的茶壺一口吞下。

自然是失禮了。朋友說我那天的表現“透露出濃鬱的鄉土氣息”,你以為這是在炕頭上灌滄州白幹?我說怎麼能不急呢?那樣慢吞吞的喝法,不幹死,也得弄個皮膚缺水。書雲,不是要“如火如茶”嗎?

其實是“如火如荼”的。讀初中時,戴了高倍眼鏡的語文老師早已教導過多次。好在後來多讀了些閑書,才知“荼”並非象老師所講單指“茅草的白花”。古文字中,“荼”和“茶”原是通用的。雖後來解釋為“早采者為荼,晚采者為茶”,卻同是為了那一杯溫熱的汁湯。

前幾年生活動蕩,便好與人拚酒,尤其是烈酒,有詩人說那是“液體的火”,便很為自己的這一技藝得意;現在,生活開始平淡,卻是喜茶了,幾十元一小捏的極品鐵觀音或幾塊錢一大把散裝茉莉花,全能品出略苦的甘香。如果酒是奔放和熱烈的,那麼茶,則無疑是溫和和粗淡的,帶著安閑與恬靜的品質。

於是便可以鬥膽解釋:所謂“如火如荼”,還應有另一層意思,便是“似酒似茶”。生活可以像酒一樣熱烈,也可以似茶一樣恬靜,更多時,二者兼而有之。不正是那句“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