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做單純之人3
清明你或許該做的幾件事情
清明屬於亡靈,抑或屬於祭奠。
生命每時每刻都在結束,或因了意外,或因了疾病,或因了災難,或因了戰爭。然真正與你有關的,真正讓你傷悲的,真正讓你刻骨銘心的,又有多少呢?他們可能是你的朋友,你的同事,或者你的親人,你的至愛。他們逝去了,一年中便隻剩下兩天與他們有關,一是祭日,一是清明。去看看他們吧!或者打掃一下他們的墓碑,或者與他們說上幾句話,或者,隻是遠遠地看一眼他們。你是無神論者,沒關係;你所做一切對他們有沒有用處,沒關係。你的行為隻是一種表達,一種世人的責任,對於你的內心,這是一種撫慰。
清明屬於綠色,抑或屬於生命。
萬物開始複蘇,陽光有了暖意。小麥們變成墨綠色,螞蟻們懶洋洋地爬出冬天的窩巢。山野變得繁華,這繁華並不遜色任何一個都市;都市變得五彩斑斕,這斑斕的色彩更像欣欣向榮的山野。這樣的天氣裏,你也許該去栽一棵樹。或者把樹栽在山野,一棵泡桐或者一棵白樺;或者把樹栽在小區的花園,一棵山楂或者一棵銀杏。栽什麼都沒有關係,關鍵是你栽下這棵樹,這棵樹便從此屬於你。這是你的樹,活在世間,長出枝葉,開出花兒,結出果實,製造綠蔭。你的樹為世間增添風景,當你死後,樹仍然在。他延續了你的生命,他替你守護一方水土。
清明屬於春天,抑或屬於開始。
我認為真正的春天,並非從立春開始,並非從驚蜇開始,而是始於清明。清明是真正的春天,隻有清明才有春天的樣子。最美的是雜草,它們是草娃娃,它們柔軟好奇,它們是土地的真正擁有者。你該去看一看它們,趁天氣不冷不熱,趁陽光溫暖嬌好,去逛一逛,坐一坐,撫摸它們,記住春天裏它們的樣子。春天是開始,對它們是這樣,對你也是這樣。你放下手頭的工作,告別辦公室,告別電話,告別資料夾,告別網絡遊戲,約三兩朋友,說笑著,奔向郊外,奔向每一棵春天的草。世間萬物皆不能回頭,你的每一步都是新的。甚至你可以重新開始你的生活,在每一個春天裏,隻要你願意。
清明屬於平淡,抑或屬於人生。
你沒有需要祭奠的人或者你認為沒有這個必要,你不想在春天裏栽下一棵樹,你不願意踏青,你對萬紫千紅沒有絲毫興趣。沒關係。清明仍是清明,春天還是春天。我要說的是,平淡不會因清明或者春天而變得充實,充實同樣不會因清明或者春天而變得平淡。你還可以在家蒙頭大睡以補充你嚴重不足的睡眠,你還可以為了生計奔波在家與公司之間,你還可以去吹吹頭發,或者在菜市場與小販討價還價。清明對你來說隻是平常而平淡的一天,你大可不必一定要改變你的平常或者平淡。但是有一點你可能應該做到,請你不要嘲笑那些祭奠亡靈的人,盡管那些故者與你毫無關係;請不要破壞每一棵小樹,它們是世間的裝扮者,它們將會是一個人的生命延續;請不要試圖勸阻那些踏青者,他們在陽光下生活,他們在春天裏開始。你可以堅守你的平淡,但請你不要打擾他人。
可是,一生中,你能擁有多少個清明?六十個?八十個?或者一百個?
可是,一生中,你還能剩下幾個?
請收回你的目光
在小區的垃圾箱旁,我遇見了住在樓下的老太太。
老太太孤身一人,每天在固定的時間出門散步。那天她在我前麵慢慢地走,突然踅身靠近那個垃圾箱。她站在垃圾箱旁看了看,然後尋到一根棍子,目標明確地在垃圾箱裏翻找。
她可能是在垃圾箱裏發現了什麼有用的東西吧?我想。
我和老太太很熟,偶爾在樓道裏遇見,總會聊上一兩句。老太太在翻找什麼呢?兒女們每個周末都來看她,她的日子應該過得並不窘迫。
和大多數人一樣,我也對一些事物懷有強烈的好奇心。僅僅是好奇,並沒有什麼惡意。比如那時,我就想走過去,裝作不經意間,看一看她到底在翻找什麼。
可是最終我還是忍住了。我從她身邊走過去,目不斜視。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看見我。我希望沒有。
我有好奇心,甚至有偷窺欲,這本身沒什麼錯誤。但是,我不想讓她難堪。畢竟一位體麵的老太太,趴在垃圾箱邊翻揀東西,並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並且,她肯定不想被別人看見。
我見過太多好奇的目光。比如幾天前,在街上見到一對母女。看穿著,她們應該屬於被我們稱之為“盲流”的那個群體。女兒的手裏拿著一個蘋果,那顯然是別人扔掉的,她正用衣襟擦去上麵的汙水。母親用身體擋著她,試圖不要引起路人的注意。可是很多路人還是停下來,用好奇的目光將她們包圍。小女孩啃著蘋果,目光怯怯的;母親的眼睛裏,盈滿淚水。我相信那淚水不是因為生活的艱辛,而是因為路人的目光。盡管那些目光並無惡意,但無疑會令那位母親深感羞愧和不安。那已不僅僅是難堪,那是對自尊心最殘忍的傷害。
我可以假裝沒看見,從她們身邊快速走過。可是,我帶走不了那些路人好奇的目光。
我想,如果我們不能夠幫助她們,那麼至少,我們還可以收回自己的目光,從旁邊,淡漠地走開。
一生都在傷害的人
那個你一生都在傷害的人,其實是你的母親。
一歲時候,除了睡覺、號啕和吃奶,你再不管他事。那時尚沒有提倡母乳喂養,可是那時家裏不會有奶粉,不會有鮮奶、餅幹和麥乳精……母乳成為你最營養最廉價的食品,可是貧苦的生活讓體弱多病的母親根本沒有足夠的乳汁將你喂養。然每一天她都會將幹癟的乳頭塞進你的嘴裏,因為你嗷嗷待哺,因為你又哭又鬧。乳頭塞進你的嘴巴,並非僅僅是對你的安慰,還因為,母親期待它能被你貪婪的嘴巴吮出一兩滴乳汁。你吮,嘴裏叼著母親的乳頭,沒深沒淺。終有一天你將母親的乳頭吮出鮮血,你不知道那是血,你隻感覺今天的乳汁稍有些鹹。母親是痛著的,但她不敢將乳頭從你嘴巴裏拔出,她知道你會哭鬧,更知道鮮血,其實是有營養的。長大後你喜歡將自己的故事講給別人聽,你說你受盡苦難,你說你小時候從沒有吃飽,你說你之所以這樣聰明是因為喝了足夠的母乳。但是,你從不知,那些乳汁裏麵,其實流淌了母親太多的鮮血。年幼的你如同一隻嗜血的蚊子吮吸著母親的鮮血,傷害著母親的身體,母親痛,但因了你的安靜,母親無比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