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求己不如求人2
有些時間是用來浪費的
與朋友一起去外地出差。在列車上,我掏出一本書,慢慢地看。
朋友拍拍我的肩膀,問我,難道這本書的內容遠比窗外的景色吸引人?
當然不是。我承認窗外的景色遠比我手裏的書精彩百倍。可是那天,我還是想利用列車上的這段時間把這本書讀一讀。——早就該讀的書,卻被我拖了很長時間。
朋友聽了我的解釋,笑笑說,你大可不必如此緊張。書難道明天不能讀麼?後天不能讀麼?大後天不能讀麼?隻要你下定讀這本書的決心,時間絕不是問題。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盡情享受窗外的景致。
可是我總覺得這是在浪費時間。我說,或者說,約等於浪費時間。
有些時間就是用來浪費的。朋友說。
他的話讓我吃驚。
除了工作,剩下的時間,我們都應該把它們浪費掉。朋友接著說,工作的目的是什麼?物質上,是為了生活得更好;精神上,是為了更有成就感;對家人,是為了讓他們更加幸福。那麼工作以外的時間呢?就應該享受這些美好、成就感和幸福。有些閑瑕時,就應該像我一樣享受這種輕鬆。精神的,身體的,徹底的,純粹的放鬆……
可是難道你不認為工作有時候也是一種快樂嗎?我問他。
我當然承認。朋友說,可是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要把工作以外的時間浪費掉。或者說,隻有把工作以外的時間浪費掉,工作時你才能有快樂的感覺。假如每時每刻都在工作或者為工作做準備,那麼工作時,又怎麼會有快樂可言呢?
怪不得!怪不得我在工作時,常常會有一種厭煩或者疲憊的感覺。好像對我這樣的人來說,不單單隻有寫作是在工作,讀書、思考、收集資料等等,其實都是在工作或者是在為工作做準備。我常常提醒自己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來讀書、來思考、來收集素材,比如公車上,洗手間裏,午餐時,甚至球場上,等等。我承認那是勤奮,是一種品質,但同時,那也是在工作,是在用工作和自己過不去。一個總是處在工作中的人,又怎麼能夠快樂呢?
也常常見到一些勤奮到玩命的男人。他們把事業看得高於一切,他們睡覺時都會睜著眼睛尋找機會,他們的生命中,幾乎沒有絲毫可以真正浪費掉的時間。他們失去與朋友、與家人團聚的機會,他們不會注意到一朵花苞,一座遠山,一片雲,一滴水,一場球賽,一首曲子。他們時時刻刻都在工作或者為工作做著打算,他們吝嗇地利用著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即使他們有快樂,他們的快樂,也僅僅是工作的快樂。
不過我還是認為朋友的話隻說對了一半。其實那些時間並沒有被真正浪費掉——隻要不是毫無意義的低級享樂,時間就沒有被浪費掉——浪費不過是從“工作”的角度來評說的,但顯然,生活中不可能隻有工作。當然包括那些看似不是工作的工作。
把有些時間浪費掉,有時候,也需要一種智慧。
原諒別人等於解脫自己
我的一位朋友,這麼多年來,一直生活在憤怒、沮喪、仇恨和痛苦之中。
其實隻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朋友和他的同學一起大學畢業,一起去一個公司試用。他們是無話不談的哥們,這之前,親如兄弟。
他們一起拜訪了一位大客戶,幾乎談成一單大生意。已經有了初步的意向,隻等第二天簽合同。朋友和他的同學非常興奮,在宿舍裏喝酒慶祝。結果朋友酩酊大醉,一直睡到第二天淩晨。醒來後,發現他的同學不見了。等去了公司才知,他的同學竟趁他爛醉如泥的時候,再一次拜訪了那位客戶,並提前簽成那單生意。當然,所有的功勞都成了同學一個人的。
朋友找他算帳。對方辯解說,喝完酒,心裏不踏實,所以打算連夜將那個合同搞定。想和他一起去,可直叫了他半個小時,也沒能把他叫醒。朋友當然不信,和他爭吵。可是有什麼用呢?因為那單大生意,朋友的同學升了職,並一直做到部門經理;而我的朋友,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一直是公司的一個小業務員。
朋友接受了事實,繼續埋頭苦幹。也談成幾單重要的生意,一年後也升了職。可他就是不能原諒那位同學。他和同學徹底絕交,拒絕去一切有他那位同學的場合。他告訴我,隻要看到那張臉,他就憤怒到幾乎無法自控,恨不到衝上前去,將那張臉砸扁。
他說,他什麼都可以寬容,但就是不能夠寬容卑鄙;他誰都可以原諒,就是不能夠原諒這位同學。
其實朋友的同學多次找到他,給他道歉,說那時候剛畢業,還小,不懂事,請求他的原諒,並願意把他調到身邊,給他升職。可是我的朋友,對同學的道歉卻是置之不理。他說為什麼要原諒他?錯誤是他犯下的,他理應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這個代價,就是不理他,就是老死不相往來,就是一輩子刻骨的仇恨。
可是我的朋友並不快樂,盡管他也升到了部門經理。可是同在一個公司,哪怕再小心翼翼,也難免會不期而遇。每到這時,朋友就會扭了頭,鐵色鐵青。哪怕,一秒鍾前他還在捧腹大笑。
朋友說他很難受。本來,犯錯的是他的同學,要受到心靈罰款的,也應該是那位同學。怎麼到最後,竟成了他自己?並且,一直持續了好幾年?
我告訴他,因為你有了太多的恨——如果這也叫“恨”的話。如果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了仇恨,而這個人就在你身邊,那麼,你就會不快樂,就會陷入到無休無止的憤怒、沮喪、痛苦和焦慮之中。
那我怎麼辦?朋友說,要我原諒他?
為什麼不能呢?我說,雖然他曾經對你做過很過份的事,但這件事,並非大到不能夠原諒的程度。那麼,你完全可以試試原諒他。你原諒他了,就不必天天記恨著他曾經傷害過你,就不必刻意去回避他,他就不再是你的敵人。事實上,這幾年來,你一直在放大一種仇恨,而當一種仇恨在心中被無限放大,便變得根深蒂固起來。你想,心中被仇恨占滿了,快樂放在哪裏呢?你原諒他曾經的過錯,其實對於你,也是一種解脫。
雖然朋友對我的話,抱著一種懷疑的態度,但他還是在第二天,試著跟他的那位同學交流了一下。結果,多年的積怨一掃而光,他們再次成了朋友。因為不必刻意回避一位同事,所以朋友的業務做得一帆風順,並再次升了職。
朋友說,也許我的話是正確的。因為他的那位同學,好像並不像他一直想的那樣卑鄙。幾年前,也許的確是因為他喝多了,也許的確是因為他的同學年少無知,但不管如何,他決定原諒他。他說,他的目的並不高尚。——原諒了他,就等於解脫了自己。為什麼不呢?
是的。原諒了別人,就等於解脫了自己。為什麼不呢?
再等一天
他下了決心,要在那個周末,結束自己年輕的生命。他知道自己是那樣脆弱,可是沒有辦法,一切,都那麼無奈和傷心。
高考落榜,女友離去,職位被炒,應聘失敗,生活不斷跟他開著惡意的玩笑,摧毀著他可憐的信心。他一點點地變得窮困潦倒,頹廢不堪。一個月前,他去應聘一家大公司。他把那當成最後的希望。假如應聘成功,他想,生活還可以繼續;假如失敗,那麼,他將選擇自殺。
並不是他把那個職位,看得多麼重要,而是他害怕再一次失敗的感覺。清晰的、刻骨銘心的、世界變得灰暗寒冷的感覺。那種感覺,他太過熟悉。
他脆弱的神經,已經不能承受任何最輕微的打擊。
可是直到兩天前,他也沒有收到那家公司寄來的錄取通知。那是最後的期限。顯然他已經被淘汰了。這是致命的失敗。
母親周末才能回來,他寫好了遺書,放在茶幾上。想了想,又放進寫字台的抽屜。他不想讓母親過早發現他的遺書。他去意已決。
他把生命的終點,選擇在一個遙遠的風景區。他坐上火車,咣咣當當,直奔那裏而去。一路上他什麼也有做,隻是蒙頭大睡。也有睡不著的時候,他就把打開的手機關掉,再打開,再關掉,再打開。他不知道自己還在等待什麼。是啊,一個臨死的人,還有什麼可以等待的呢?
他在清晨接到母親的電話,那時他剛剛醒來,正倚著列車的窗口發呆。他看到熟悉的電話號碼,眼淚一下子湧出來。他想還是接吧,聽聽母親的聲音,也讓母親聽聽自己的聲音。可是他想,不管如何,不管母親如何勸他,他也不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