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提著靴子的手指了指,說:它在那麵,它因為傷感已邁不動步了。

女人向那麵使勁看了看,沒有找到馬的影子,不相信地又到那邊去找了找,很快她就返回來了。她來去的速度非常快,不像在地上走倒像在草尖上飄,輕得像一縷微風。

這裏沒有一匹白馬,連馬的氣味也沒有,你這人怎麼能這樣哄人呢?

我沒哄你,它就在那裏,正等著我拿水過去呢。你別和我說了,我要過去了,不然它就不高興救我了。

說完,他提著兩隻滴著水珠的靴子,來到了白馬跟前。

白馬的眼睛亮了起來,那種光亮使他忘記了所有的疼痛。他將兩隻裝滿清水的靴子遞過去,說:白馬,你如果認為有必要的話,就澆滅這團火吧,我想留下一顆心。

靴子被接住了,他的兩隻空手還舉在空中,他激動得都不知收回來了。他心想那個人焚燒他,為的就是燒掉他多餘的軀體,隻留下他的心,讓他從這顆心開始,重新長出一個軀體,能夠使那個人看到的另一個他。

他等待著,等著那種灼燙的疼痛從心底消失,讓另一種溫暖包含住他這顆孤獨無依的心。

他抬起頭,萬分悲傷地看到,在他的麵前,根本沒有一匹白馬存在,至於那兩隻還在滴水的皮靴,正真實地提在女人手裏,她用非常貼近的目光深情地注視著他,要看透他似的,叫他無法忍受。

他失望地低下了頭顱,感到那種灼疼正在迅速地啃齧著他的心。他絕望了。他對一切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這裏根本沒有什麼白馬存在,它隻是你意象中的唯一希望,你不要再抱有任何幻想。現在能救你的,隻有我!

他驚愕地看了一下四周,空蕩蕩的荒野上根本看不到一點馬的影子,甚至連一點能動的生命都沒有,除了她之外,就剩下他了。

她是怎麼取代了那匹白馬的,整個過程他都沒有聽到一點動靜。他應該知道,人和馬一到真正的草原上,像踩在地毯上一樣.怎麼會有聲音呢?

她的聲音在他的耳旁不停地遊蕩著,現在你該明白了吧,那個焚燒你的人,不是你心中的白馬,她能狠心地燒毀你,她就不是你心中神聖的馬!

不!他大叫道。沒有人能夠代替那個人,她就是我心目中的那匹馬,她幻化為白馬,一直走在我的身後,等待著我給她送去能澆滅火焰的清水,拯救我的

靈魂。

她搖了搖頭,痛苦不堪地說:你太固執了,固執會害了你一生,你該清醒了!

住口!我討厭別人說我固執,但我偏要固執,我沒有錯,她也沒有錯。錯的隻是我和她不該同時在這個世上出現。

你已經沒救了!她竟平靜地說。你要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了,或許你到這裏來,碰上我,是你的造化,隻有我,才能占據你心中的位置。

不!不是!你不是那匹馬!

我是女人!

你是女人!可你不是那匹馬!他吼叫起來。

不管你怎麼想,是我救了你,並且你拿了我的靴子,草原上的人就不會放過你,你就等著吧,天一亮,他們就會為你我舉行喜慶的典禮,把你的靈魂同我葬在一起,你得永遠陪在我的身邊,成為我今生今世永恒的一部分。

遠處傳來了雞鳴,如遠古的警鍾,砸得他向後倒退了好幾步,差點摔倒在地。

她上前扶住快摔倒在地的他,溫柔地說道:你的身心已弱到這種地步,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認命吧。我會待你很好的,現在就送你一桶最好的馬奶子酒,滋補一下你的身體。

說著,她從身後提出一個奶桶,一股醇醇的甜香味撲了過來,一下子就把他罩了個嚴實,他頭有點暈了。你知道嗎,這可是我的奶做的,我就是馬。你拿了我放在河邊的靴子,就等於拿走了我的雙腳,我沒有了腳,就不能走路了,我隻有飛,像一片即將枯死的草葉,飄

來飄去的,隻有認定你,才能安寧下來,你喝了我的奶釀製的酒,就伴我一生吧,我是多麼孤獨嗬!

她說完,灑下一串清淚,戀戀不舍地走了。

太陽的光血霧似的傾瀉下來,落到草地上,卻變成了純淨的藍色,把偌大的草地染得一片青藍,藍得叫他有點暈眩。

透過這片無邊無際的藍霧,他看到從遠處的藍天上,變出一匹披著藍光的白馬,正款款地向他走來,那種從容不迫的姿勢,叫他感動得淚水長流。

待白馬走到他的跟前,他才看清,這哪裏是一匹馬呀,分明是那個人,正用迷人的青藍色眼神,柔柔地望定了他。

還等什麼呢?她來接他了,她的神情裏沒有一點矯揉造作,全是真誠的邀請。

他能說什麼呢,一切的一切都是那個人想把她永久地存在心裏,才把他燒成骨灰,與他永恒地相伴在一起。他感覺到了,他毫不猶豫地奔了過去。他已經忘記了,他的腳底生出了草根,他像一株青翠的草,帶著草根,願隨她到別的清靜之地,再次紮根。

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