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一切都是虛幻的。那個男人明白這一點。他坐在桌子的主位上,稍稍高於另外兩個人。他身下是一把碩大無朋的雕花座椅,不過並不像是一副王座。他正在夢中,這個夢已經持續了很長,很長的時間。這座大廳、那些鏟齒鹿頭、那燦爛的爐火、那張桌子,還有他麵前的獸人和男孩——他們都隻是他的夢的一部分。
坐在他左側的獸人年紀老邁,但依然孔武有力。橘紅色的爐火和火把的光芒在他恐怖的臉上閃爍著——那是一張有著粗大下頜的獸人麵孔,上麵繪著一顆骷髏。這個獸人曾經是一位薩滿,能夠引導並操控強大的能量。即使是現在,隻是在一個人的夢境中,他依舊讓人望而生畏。
那個男孩則截然相反。他曾經是一個英俊的男孩,有著一雙海水般清澈的綠色大眼睛,以及清秀的五官和金色的頭發。但那隻是曾經。
現在,男孩病了。
他非常瘦弱,骨骼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刺穿他纖薄的皮膚。曾經明亮如星的眼睛神采不再。深陷的雙頰隻覆蓋著一層幾乎透明的皮膚,而這層皮膚上又布滿了膿皰。每時每刻,這些膿皰都在潰爛,漾出綠色的膿汁。對他而言,呼吸也變成一件非常困難的事。在急促而無力的喘息中,他的胸口仿佛在不住地微微抽搐。那個男人覺得,自己幾乎能看到一顆早就應該停跳的心髒還在那個狹小的胸腔裏吃力地搏動著,但那顆心髒畢竟還沒有最終放棄。
“他還在這裏。”獸人伸出一根指頭,朝男孩的方向指了一下。
“他堅持不了多久了。”男人說道。
仿佛是為了證實這句話,男孩開始咳嗽起來。血和黏痰噴到了他麵前的桌子上。他用一根細瘦的胳膊抹了一下蒼白的嘴唇。那隻手臂上的袖子也在腐爛。他吸了一口氣,開始用顫巍巍的聲音說話,而這顯然對他也是一種折磨。
“你還沒有……打敗他。我會……證明給你看。”
“你的愚蠢就像你的頑固一樣不可救藥。”獸人咆哮道,“這場戰爭早已分出勝負了。”
男人的雙手緊緊攥住了椅子扶手。他在傾聽他們兩個人說話。在過去幾年裏,這個夢一直在不斷地重複,而現在這個夢帶給他的無聊感早已超過了樂趣。“我已經厭倦了這種爭鬥。讓我們一勞永逸地結束它吧。”
獸人斜睨了男孩一眼。他那張繪著骷髏的臉上露出了可怕的笑容。男孩又開始咳嗽起來,但他並沒有在獸人的注視下退縮。他緩慢卻充滿威嚴地站起身,一雙已經出現牛奶狀白翳的眼睛從獸人轉向坐在首位的男人。
“是的。”獸人說道,“這已經毫無意義了。蘇醒的時刻很快就會到來。醒來,並再一次進入這個世界。”他也轉向了那個男人,眼睛裏閃耀著咄咄逼人的光芒。“再次行走在你所選擇的道路上。”
骷髏的圖案仿佛離開了他的麵孔,如同實體一般懸浮在獸人麵前。整個大廳也隨著這個圖案的浮動而發生了變化。片刻之前還隻是簡單木雕的龍頭火把基座,現在都開始產生水浪一般的波紋,活了過來。它們口中的火炬急速地閃動著,隨著它們頭顱的擺動,在大廳裏灑下了舞動的奇異光影。強風在大廳外發出一陣陣尖嘯,廳門猛地被打開,雪花在這三個人周圍飛旋著。主位上的男人伸開雙臂,讓凍風如同鬥篷一般將他包裹。獸人仰天大笑,飄浮在他麵孔上方的骷髏也發出了狂亂而歡喜的號叫。
“讓我展示給你看,你的命運全由我來決定。隻有將他徹底消滅,你才能知道何為真正的力量。”
纖細而脆弱的男孩早已被淒冷的氣流吹出座椅。現在,他努力撐起身子,全身顫抖著,呼吸短淺而急促。他掙紮著爬回椅子裏,回頭向那個男人射去一道目光——其中充滿了希望、畏懼,還有怪異的決絕。
“還沒有全輸。”男孩悄聲說道。盡管獸人和骷髏的笑聲恍如雷鳴,盡管風聲淒厲刺耳,那個男人卻聽到了他說出的每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