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住它的頭,就是這樣,小子!”

這匹母馬正不斷轉動著眼珠,發出一聲聲長鳴。它的白色皮毛已經因為浸透汗水而變成了灰色。阿爾薩斯·米奈希爾王子,國王泰瑞納斯·米奈希爾二世唯一的兒子,洛丹倫王國未來的統治者一邊牢牢地抓著母馬的馬嘴籠,一邊不停地小聲說著話,安慰這匹馬。

母馬猛地仰起頭,差一點把這個九歲的男孩也甩起來。阿爾薩斯急忙說道:“喔,放鬆,好姑娘,不會有事的。不用擔心,亮鬃。”

喬羅姆·巴尼爾打趣地咕噥了一聲。“要是這麼大一頭馬駒從你的肚子裏冒出來,你也會這樣的,小子。”

他的兒子佳力姆蹲在父親和王子旁邊,聽到父親的話立刻大笑起來。阿爾薩斯也笑了,就算亮鬃溫熱濡濕的口沫掉在他褲子上,也沒能讓這笑聲停下來。

“再加把勁,好姑娘。”巴尼爾一邊說著,一邊緩步從亮鬃身邊走過,來到那匹馬駒麵前。現在,這匹被包裹在亮晶晶的胎衣裏麵的馬駒,已經有兩隻蹄子踏到這個世界上了。

阿爾薩斯其實並不應該在這裏,但當不上課的時候,他經常會從王宮中溜出來,跑到巴尼爾農場,和自己的朋友佳力姆一同遊戲,看一看遠近聞名的巴尼爾的駿馬。這兩個少年都知道,無論一個養馬人養育出的馬匹多麼受王室青睞,成為王室經常購買的坐騎,他的兒子也不可能與王子平起平坐,但他們都不在乎這種事。至少到現在為止,大人們還沒有插手阻止他們的友誼,所以,巴尼爾農場成了阿爾薩斯最喜歡來的地方。他在這裏和佳力姆用沙子堆城堡、打雪仗,玩衛兵和強盜的遊戲,而喬羅姆也會讓這兩個孩子看到生命降臨在這個世間的奇跡。

不過,阿爾薩斯覺得這種“奇跡”有一點讓人不舒服。他原先根本沒有想到,這種事情裏會有這麼多……黏糊糊的東西。亮鬃噴著鼻息,再一次仰起了頭,它用力蹬直了四條腿,隨著一陣漿液潑濺到地麵上的聲音,它的孩子終於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亮鬃沉重的頭垂到了阿爾薩斯的大腿上。它閉起眼睛,就這樣休息了一會兒,胸口和肋側都在劇烈地起伏著。男孩微笑著,一邊輕輕拍撫它濕漉漉的脖子,捋順它濃密的鬃毛,一邊看著佳力姆和他的父親照料新出生的馬駒。一年中的這個時候,馬廄裏寒意正濃。小馬駒暖熱潮濕的身體不停地冒著白色的蒸氣,養馬人父子用一條毛巾和一堆幹草為它擦去最後一點沒有脫落的胎衣。阿爾薩斯感覺到了自己臉上漾起的笑容。

滿身潮氣的灰色馬駒磕磕絆絆地伸展自己的四條細腿,用一雙大眼睛觀察周圍,在昏暗的燈光下不住地眨眼。那雙褐色的大眼睛很快就盯住了阿爾薩斯。你真美,阿爾薩斯心想。不知不覺間,他屏住了呼吸,意識到這個“生命的奇跡”真的很神奇。

亮鬃開始掙紮著邁開了自己的四條腿,阿爾薩斯急忙跳向一旁,背靠在馬廄的木牆上,以免這匹高大的母馬在轉身時撞到自己。母親和新生的孩子將頭湊到一起,相互嗅著彼此。亮鬃輕輕咕噥著,用自己的長舌頭為兒子清潔全身。

“呃,小子,你現在的樣子可不怎麼好看。”喬羅姆說道。

阿爾薩斯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心立刻沉了下去。他全身都是稻草和馬的唾液。王子聳聳肩,笑著說:“也許我應該在回王宮之前先到雪堆裏去打個滾。”然後,他的神情變得正經了一些,“不必擔心,我已經九歲了,不再是一個孩子了。我可以去我想去的……”

一陣慌亂的雞叫聲和一個男人洪亮的聲音從馬廄外傳來。阿爾薩斯的臉立刻耷拉了下來。他挺起自己的小肩膀,用力拍打了幾下身上的幹草,但收效甚微。然後,他昂首挺胸地走出了馬廄。

“烏瑟爾爵士。”他的口氣仿佛是在說——我才是王子,你最好記住這一點,“這裏的人對我都很好。我希望你不要踩死他們的家禽。”

也不要踩壞他們的金魚草苗床,他一邊想,一邊向遠處那些被大雪覆蓋的一個個隆起的土堆瞥了一眼。再過幾個月,美麗的花朵就會在那裏綻放,那是薇拉·巴尼爾的驕傲與喜悅。阿爾薩斯聽到喬羅姆和佳力姆也跟著他走出了馬廄,不過他並沒有回頭,隻是仰頭看著麵前這個高居在馬背上,全副武裝的騎士,禁不住欣賞起了他光芒閃爍的盔甲……

“盔甲!”阿爾薩斯不由得驚呼一聲,“出什麼事了?”

“我在路上再向您解釋。”烏瑟爾嚴肅地說道,“隨後我會派人回來取您的馬,阿爾薩斯王子。鐵蹄就算是背著我們兩個,也不會有任何問題。”他俯下身,伸出一隻大手握住了阿爾薩斯的手臂,一把將這個男孩拽到自己身前,仿佛阿爾薩斯根本沒有一點重量。薇拉也從巴尼爾一家的住宅中走了出來,她顯然也聽到了戰馬全速奔來的聲音。她一邊向外走,一邊用一條毛巾擦著雙手,在她的鼻子上還留著一攤麵粉。她用一雙藍色的大眼睛看著自己的丈夫,目光中流露出憂心忡忡的神色,烏瑟爾則禮貌地向這位女士點了點頭。

“給您造成的打擾,我以後再做賠償,女士。”烏瑟爾說道。他用覆裹鋼甲的手碰了一下額頭,親切地向巴尼爾一家敬了一個禮,然後猛踢鐵蹄的肋下,這匹像主人一樣全身披甲的駿馬立刻揚起四蹄,絕塵而去。

烏瑟爾的手臂就像是一根鋼柱,環繞在阿爾薩斯腰間。恐懼在男孩心中翻騰,但他努力將這種代表著懦弱的情緒壓了下去,同時也用力推著烏瑟爾的胳膊。“我知道該怎麼騎馬。”暴躁的心情完全覆蓋了他的憂慮,“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名信使從南海鎮騎馬趕來,做完報告之後就匆匆離開了。他帶來了糟糕的消息:幾天前,數百艘載滿難民的小船從暴風城駛來,停靠在我國海岸邊。”烏瑟爾說道。他並沒有絲毫要移開手臂的樣子。阿爾薩斯終於放棄了這種徒勞的掙紮,開始轉過頭,認真地傾聽騎士的講述。他瞪大了那雙海水般清澈的綠眼睛,認真地瞧著烏瑟爾嚴肅的麵孔。“暴風城被攻陷了。”

“什麼?暴風城?它怎麼會被攻陷?敵人是誰?這到底……”

“很快我們就會得到更詳細的情報。瓦裏安王子也在暴風城難民之中。他們的統帥則是暴風城的前冠軍勇士安杜因·洛薩殿下。他和瓦裏安王子,以及其他難民會在幾天之內到達洛丹倫首都。洛薩已經向我們發出警訊,他會帶來壞消息。當然,如果連暴風城都被摧毀了,那麼無論他帶來怎樣的消息,都不會令人吃驚。我被派來找您,並立刻帶您返回王宮。現在可不是您和平民兒童玩耍的時候。”

阿爾薩斯驚訝地轉過身,再次望向前方。他的手緊緊抓住了鐵蹄的鬃毛。暴風城!他還從沒有去過那裏,但關於那座傳奇都市的傳說早已灌滿了他的耳朵。那是一座偉大的城市,在山嶽一般高大的城牆中,矗立著許多美麗的建築。人們將它建造得格外堅固,讓它能在猛烈的風暴吹襲中巋然不動——這也正是這座城市名字的由來。而現在,竟然連這樣一座城市都失陷了——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一種力量,能夠強大到攻破如此堅不可摧的城市?

“和他們一起逃過來的人有多少?”阿爾薩斯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太過高亢了。就算是響亮的馬蹄聲也仿佛被他的問話壓了下去。

“不知道。能確定的就是數量並不少。信使說,所有逃過一劫的人都在那裏了。”

逃過一劫?

“那瓦裏安王子呢?”當然,他從小就聽說過瓦裏安王子的威名。那時他才剛剛知道所有鄰國的國王、王後、王子和公主的名字。忽然間,他睜大了眼睛,烏瑟爾一直在說瓦裏安,卻絕口不提那位王子的父親——國王萊恩……

“他很快就會是瓦裏安國王了。萊恩國王已經在暴風城殉難。”

這個悲慘的消息狠狠地擊中了阿爾薩斯。他仿佛突然看到了成千上萬在轉瞬間失去家園的可憐人。阿爾薩斯有一個關係緊密的家庭——他、他的姐姐佳莉婭、他的母親麗安妮王後,當然,還有泰瑞納斯國王。阿爾薩斯親眼見過另外一些君主和他們家人的關係。他很清楚,米奈希爾家族的濃厚親情是多麼來之不易。想到如果自己是瓦裏安,失去了自己的城市,失去了生活中的一切,還有自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