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瓦裏安。”淚水迅速湧進了他的眼眶。

烏瑟爾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對於那個孩子來說,這絕對是一段黑暗的日子。”

阿爾薩斯突然打了個哆嗦,不是因為他覺得這個陽光明亮的冬日午後有多麼寒冷,隻是他覺得,眼前湛藍的天空、輕柔的卷雲和連綿起伏的原野突然之間都陰暗了下來。

數天之後,阿爾薩斯站在城堡垛口後麵,衛兵法瑞克陪侍在側。他遞給這名衛兵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他是跑來和這名衛兵聊天的,就像他去看巴尼爾一家、城堡的廚娘、男仆、鐵匠和其他所有王室仆從一樣。泰瑞納斯總是為他這種有失體統的行為歎氣,但阿爾薩斯知道,從沒有人因為和他交談而受到過懲罰。實際上,他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己的父親在默許仆人們和他交流。

法瑞克露出感激的微笑,充滿敬意地向王子鞠了一躬,然後才摘下鐵手套,讓杯子能夠溫暖自己的雙手。淺灰色的天空大概可以算是晴天,但依舊是一副隨時都有可能下雪的樣子。阿爾薩斯靠在城牆上,用交疊在一起的手臂墊著下巴,眺望提瑞斯法連綿起伏的白色丘陵穿過銀鬆森林,直到南海鎮的大道。安杜因·洛薩、法師卡德加和瓦裏安王子即將沿著這條大道來到這裏。

“看到他們了嗎?”

“還沒有,殿下。”法瑞克喝了一口熱茶,“他們可能在今天就趕到,也可能是明天或者後天。如果您想要第一個看到他們,那至少還要等上一段時間。”

阿爾薩斯向衛兵咧嘴一笑,眼睛裏滿是促狹的神情。“總比上課要好。”

“嗯,殿下,關於這一點,您應該比我清楚。”法瑞克圓滑地回應道,顯然在努力克製自己不笑出聲。

就在這名衛兵喝幹了杯中茶水的時候,阿爾薩斯歎了口氣,回頭再次向大路上望去。他做這個動作已經有十幾次了。一開始,他還覺得這種等待很讓人興奮,而現在,他已經越來越感到無聊了。他想去看看亮鬃的小馬駒,並開始在心裏尋思,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去幾個小時。法瑞克是對的,洛薩和瓦裏安也許今天是到不了的……

阿爾薩斯眨眨眼,緩緩地從手臂上抬起了下巴,又眯起眼睛。

“他們來了!”他指著遠處喊道。

法瑞克立刻來到他身邊,甚至忘記了手中仍端著茶杯。他讚同地點了點頭。

“您的眼力可真好,阿爾薩斯王子!瑪維恩!”他喊道,旁邊另一名士兵立刻挺直了身子,“去向國王報告,洛薩和瓦裏安已經在城外了。他們在一個小時之內就能趕到。”

“是,隊長。”那個年輕人一邊說,一邊敬了一個禮。

“讓我去!我這就去!”阿爾薩斯一邊喊著,一邊拔腿跑了起來。瑪維恩猶豫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官。阿爾薩斯則已經打定主意要跑在這名傳令兵前麵。他飛快地跑下台階,結果在結冰的台階上滑了一跤,不得不一步跳了下去,然後又跑過城門後的廣場,一直跑到王座大廳才猛然停住腳步,差一點忘記讓自己鎮定下來,表現出王子應有的樣子。今天是泰瑞納斯接見平民代表的日子,國王要聽取民眾的籲求,盡其所能幫助他們。

阿爾薩斯掀起了鬥篷的兜帽——現在他正披著一件美麗的紅色符文布刺繡鬥篷。他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一團白霧,然後向王座大廳門口處的兩名衛兵點點頭,便朝大廳裏麵走去。那兩名衛兵以幹淨利索的動作向王子敬禮,為他推開了王座大廳的大門。

王座大廳比外麵的廣場要暖和得多。這是一座由大理石和岩石砌成的高大的穹頂殿堂。即使在陽光暗淡的冬季——比如今天——穹頂上方的八角形大玻璃窗也能引入足夠的光線,照亮整座大廳。牆壁上的火炬都已被點燃,閃動著穩定的火光,在為大廳增加溫暖的同時,也灑下了一片片橙黃色的光亮。地板上,一個個複雜細膩的環形圖案圍繞著洛丹倫的紋章。現在,這些美麗的圖案已經被聚集在這裏的人群遮住了,所有人都在畢恭畢敬地等待著謁見他們的君王。

在大廳最前方的層疊台基上,泰瑞納斯二世國王正坐在寶石鑲嵌的王座中。他的金色頭發隻在鬢角處剛剛出現了一點灰色,臉上微露出幾道皺紋。在那些皺紋中,來自笑容的要比來自怒容的更多——無論內心還是外表,泰瑞納斯二世都是這樣一個人。他身穿剪裁得體、紋飾美麗的藍紫色長袍,長袍上的金線刺繡在火炬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和他頭頂的王冠相映生輝。現在這位國王正微微向前傾過身,全神貫注地傾聽著站在麵前的那名臣民向自己陳情。那是一個低階貴族,阿爾薩斯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了。泰瑞納斯那雙藍綠色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這個人。

片刻之間,雖然心中知道自己跑過來要做什麼,阿爾薩斯卻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大廳門口,看著自己的父親。他像瓦裏安一樣,是一位國王的兒子、一個王國的王子,但瓦裏安已經永遠地失去了父親。想到有朝一日,坐在這個王座上的人也會消失,古老的加冕頌歌會為自己唱起,阿爾薩斯忽然感到一塊硬結出現在喉嚨裏。

聖光在上,請讓那一天在很久、很久以後才會到來吧。

也許是感覺到了兒子的目光,泰瑞納斯向大廳門口瞥了一眼,他的眼角立刻顯現出微笑的紋路,但很快又將注意力轉回到了陳情者身上。

阿爾薩斯清了清喉嚨,向前邁出一步。“請原諒我打擾您,父親。他們來了,我看到他們了!他們再過一個小時就會趕到這裏了。”

泰瑞薩斯的麵容變得有些嚴肅,他知道兒子所說的“他們”是誰,於是點了點頭。“謝謝你,我的兒子。”

聚集在大廳裏的人們都在和同伴們交換著眼神,他們之中絕大多數也都知道王子口中的“他們”的身份,於是眾人紛紛準備告退,仿佛會見已經結束了。泰瑞納斯卻舉起一隻手。“不必著急,現在天氣晴朗、道路暢通,他們自能準時到達,不過也不會到得更早。在那以前,我們還可以繼續做好眼前的事情。”他露出略帶歉意的微笑,“我有一種預感,他們到來之後,我和大家這樣的見麵就要無限期向後拖延了。讓我們在有時間的時候,先盡量解決掉更多的問題吧。”

阿爾薩斯自豪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正是泰瑞納斯這樣的作風,才讓他贏得了人民的愛戴。大概也正是因為國王的這種性格,才讓他對兒子在普通人之中的“冒險”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泰瑞納斯對自己統治的人民懷有極深的關愛,而他也在不斷地將這種感情一點一滴地注入兒子的血液之中。

“我應該騎馬出去迎接他們嗎,父親?”

泰瑞納斯認真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然後搖了搖頭。“不,我認為你最好不要參與這次會麵。”

阿爾薩斯仿佛被狠狠打了一下。不要參與?他已經九歲了!他們極為重要的盟友遭遇了非常可怕的災禍,一個並不比他年紀大多少的男孩因此失去了自己的父親。一陣怒意猛然湧上阿爾薩斯心頭。為什麼父親要在這麼重要的事情上把他拒之門外?為什麼他不被允許出席如此事關重大的會議?

如果大廳裏隻有他和泰瑞納斯兩個人,他一定早就激動地出言反駁了,但在臣民麵前,他不能肆無忌憚地頂撞父親,即使他是完全正確的一方。他深吸一口氣,鞠躬,然後離開。

一個小時以後,阿爾薩斯·米奈希爾已經安全地溜進了一個能夠俯瞰王座大廳的包廂裏麵——王座大廳周圍的牆壁上頗有一些這樣的包廂。現在他的身材還不算很大,完全可以躲在包廂的座椅下麵,就算有人突然探頭往包廂中看上一眼,也絕不可能發現他。想到這裏,他多少有些心煩。再過一兩年,他就不可能再做這種事了。

但隻要再過一兩年,父親就一定會明白,我有資格參加這樣的會議。那時我就不必再這樣躲躲藏藏了。

這個想法讓阿爾薩斯頗有些歡欣鼓舞。他躺到地上,卷起鬥篷當作枕頭。王座大廳因為點燃了許多火盆和火炬,再加上聚集在大廳裏的人依舊不少,所以非常溫暖。舒適的環境和人們微弱的竊竊私語聲漸漸勾起了阿爾薩斯的困意,他差一點就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