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洪亮有力的聲音將阿爾薩斯猛然驚醒。
“我是安杜因·洛薩,暴風城的騎士。”
他們到了!安杜因·洛薩領主,曾經的暴風城冠軍勇士……阿爾薩斯從座位下麵蹭出來,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用包廂的藍色帷幔遮住自己的身體,探身向外望去。
洛薩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名徹頭徹尾的戰士——這是阿爾薩斯見到這個人的第一個想法。他高大威武、身材健壯,身披重鎧卻姿態輕鬆,說明他早已習慣了鋼甲的重量。他的上嘴唇和下巴都生有短粗的髭須,但頭頂卻是光禿禿的一片,所剩不多的頭發結成了一根小辮子,垂在腦後。他身邊站立著一位身穿紫羅蘭色長袍的老者。
阿爾薩斯的目光落在了那一隊人中唯一的男孩身上。那肯定就是瓦裏安·烏瑞恩王子了。他身材高瘦,但肩膀寬闊,預示著這副單薄的骨架遲早有一天會被肌肉充滿。看上去,他麵色蒼白,顯得十分疲憊。阿爾薩斯看到這個年輕人,不由得心中一顫。他隻比阿爾薩斯大一兩歲,卻顯得那麼落寞、孤獨,心中充滿了恐懼。當安杜因介紹到他的時候,他打起精神,禮貌地回應了洛丹倫國王的問候。泰瑞納斯很懂得如何安慰人心。沒過多久,他就遣退了一眾侍從,隻留下了幾名重要的廷臣和衛士。然後,他從王座中站起來,鄭重地向客人們問好。
“請坐吧,不必拘束。”他說著,並沒有坐回到華麗的王座裏,而是選擇坐到了王座的台階上,還像父親一樣把瓦裏安拽過來,讓這個男孩在自己身邊坐下。看到這一幕,阿爾薩斯露出會心的微笑。
年輕的洛丹倫王子藏在包廂裏,看著下方大廳中人們的一舉一動,仔細傾聽他們的對話。而傳入他耳中的話語所講述的就像是一個幻想出來的故事,但看著那名勇武的暴風城勇士,還有那位未來國王的蒼白麵容時,阿爾薩斯意識到,無論是對於洛丹倫的那個曾經無比強大的盟國,還是洛丹倫自己,這都絕不是一個幻想出來的故事,而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事實。這才是整件事最為可怕的地方。
王座大廳中的人們一直在談論一種被稱為“獸人”的生物,描述這種身材高大、綠色皮膚、獠牙外露、嗜血好殺的生物如何在艾澤拉斯肆虐。他們組成了一個“部落”,如同無可遏製的洪濤般四處蔓延。洛薩用陰沉的語氣說,他們“足以覆蓋從東方海岸到西方海岸之間的整片大陸”。正是這些怪物進攻了暴風城,讓那裏的居民成了難民(阿爾薩斯明白,有更多的暴風城居民已經變成了屍骨)。當一些洛丹倫的廷臣明確地表現出對洛薩的懷疑時,大廳中的氣氛立刻變得緊張起來。洛薩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但泰瑞納斯很快就控製了局勢,並結束了這次會議。“我會召集鄰國的君主們。”他說道,“這一事件與我們所有人都息息相關。瓦裏安殿下,隻要你有需要,盡可以居住在這裏,把這裏當做自己的家。我將竭盡全力為你提供保護。”
阿爾薩斯又笑了。瓦裏安要留在這裏,和他一起居住在這座宮殿裏了。能夠有另一個身份對等的同齡男孩一起玩耍實在是一件好事。佳莉婭隻比他大兩歲,但不管怎樣,她是個女孩。阿爾薩斯也很喜歡佳力姆,但他知道,他們還能在一起玩耍的機會注定會越來越少。但瓦裏安也是一位天生的王子,就像阿爾薩斯一樣。他們可以比試武藝,一同騎馬,去探索……
“你警告我們,要為戰爭做好準備。”父親的聲音徹底打斷了阿爾薩斯的思緒。他的情緒立刻又變得低沉了。
“是的。”洛薩回答道,“一場為了吾族的延續而進行的存亡之戰。”
阿爾薩斯吃力地咽下了一口唾沫。然後,盡量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他藏身的包廂。
就像阿爾薩斯所預料的那樣,瓦裏安王子很快就來到了王宮中的賓客寓所。泰瑞納斯親自陪伴在這個男孩身邊,一隻手一直扶在少年肩頭。看到自己的兒子正在賓客寓所等待他們,國王也許感到了一絲驚訝,但他的臉上完全看不出這樣的表情。
“阿爾薩斯,這位是瓦裏安·烏瑞恩王子,未來的暴風城國王。”
阿爾薩斯向他的同齡人一鞠躬,莊重地說道:“殿下,誠摯地歡迎您來到洛丹倫。真希望能與您在更加歡快的時候相逢。”
瓦裏安也以優雅的動作向阿爾薩斯鞠躬還禮。“就像我對泰瑞納斯國王說過的那樣,我非常感激你們在這個艱難的時候給予我們的支持和友誼。”
他的聲音顯得僵硬、緊張而且疲憊不堪。阿爾薩斯看著他身上的鬥篷、長外衣和長褲,它們全部是用符文布和魔紋布製成,裝飾以精美的刺繡,但都已十分肮髒褶皺,仿佛瓦裏安半生時間都在穿著它們。他在與泰瑞納斯國王會麵之前顯然已經洗過了臉和手,但他的額角和指甲縫裏依然能發現泥垢的痕跡。
“我馬上就讓仆人準備好食物、毛巾、熱水和浴盆,瓦裏安王子。”泰瑞納斯繼續以正式的名號稱呼這個男孩。以後,他們肯定不需要以這種謹小慎微的態度相互對待,但阿爾薩斯明白他的父王現在為什麼要一直強調暴風城王子的身份。他們需要讓瓦裏安知道,在他已經失去一切,孑然一身的時候,他仍然受到人們的尊敬,仍然是一名王族。瓦裏安閉住嘴唇,點了點頭。
“謝謝。”他最後說道。
“阿爾薩斯,我把王子交給你了。”泰瑞納斯安撫地拍了拍瓦裏安的肩頭,然後就走出了賓客寓所,關上了屋門。
兩個男孩彼此打量著對方。阿爾薩斯的意識陷入了一片空白。充斥在房間中的沉默讓人覺得越來越不舒服。終於,阿爾薩斯突兀地說道:“你父親的事,我很難過。”
瓦裏安打了個哆嗦,轉過頭,向能夠俯瞰洛丹米爾湖的大窗走去。從早晨開始就變得越來越陰暗的天空終於下起了雪,雪花輕輕灑落,為大地蓋上了一層無聲的毯子,也遮蔽了人們的視野。阿爾薩斯覺得很可惜——如果天氣晴朗的話,瓦裏安本應該能一直看到芬裏斯城堡的……“謝謝你。”
“我相信,他的犧牲是高尚而光榮的,為了保衛國家,他一定進行了英勇的戰鬥。”
“他是被刺殺的。”瓦裏安的聲音中沒有任何情緒。阿爾薩斯驚駭地望向他,但隻能看到被冬日冷光照亮的一側麵容。現在,他那半張臉顯示出一種不自然的平靜,隻有充滿血絲的褐色眼睛裏流露出深深的痛苦,讓人覺得他還活著。“他所信任的一個朋友誘使他進行單獨交談。然後,那個女人殺死了他,刺穿了他的心髒。”
阿爾薩斯愣在原地。哪怕是父親光榮地死在戰場上,也會讓人難以承受。而這樣……
他衝動地伸手按住了王子的手臂。“昨天,我親眼見到一匹馬駒降生。”這句話聽起來非常愚蠢,但這是他空白的腦海中冒出的第一件事。他誠心誠意地說道:“等天氣好些的時候,我帶你去看它。它真是個讓人吃驚的小家夥呢。”
瓦裏安也向他轉過頭來,注視著他,久久沒有說一句話。各種情緒從他的臉上湧過——感到被冒犯、懷疑、感謝、期冀、理解。突然間,那雙褐色的眼睛裏充滿了淚水。他急忙將臉別向一邊,雙臂交叉蜷縮著身子。雖然他竭盡全力想要壓抑住自己的抽噎,肩膀卻還是在不斷地顫抖。哭聲終於響起,這淒厲而痛楚的聲音是為了一位父親,為了一個國王的哀悼。也許直到此時此刻,他才能真正對自己所失去的一切表達哀傷。阿爾薩斯握住他的手臂,感覺到自己手指碰到的肌肉就像石塊一樣僵硬。
“我恨冬天。”瓦裏安抽泣著說道。這四個字比阿爾薩斯的話更顯得沒頭沒腦,卻傳達出難以言喻的深刻傷痛。阿爾薩斯無法直視這種純粹的痛苦,卻又無力改變眼前的一切。他放下手,轉過身,也向窗外望去。
窗外,大雪依然下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