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前我已經看見了貼在鏡子上的照片,讀過了上麵的標記。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小孩,甚至已經不是少女,並明白過來現在我聽見的、那個一邊做早餐一邊向廣播大吹口哨的男人不是我的父親,也不是室友或男朋友,他叫做本,是我的丈夫。
在廚房外我猶豫了。我很害怕。我馬上要見到他,仿佛是第一次見麵。他會是什麼樣子?跟照片裏的樣子一樣嗎?或者相片也很失真?他會老些,胖些,還是禿一些?他的聲音聽起來怎麼樣?他會有什麼舉動?我嫁得好嗎?
突然一種幻覺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一個女人——我的母親?——告訴我要小心。別草率結婚……
我推開了門。本背對著我,正用鏟子翻著平底鍋裏“噝噝”作響的培根。他沒有聽見我進來。
“本?”我說。他一下子轉過身來。
“克麗絲?你沒事吧?”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於是說:“沒事。我想沒事。”
然後他笑了,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我也一樣。他看上去比樓上的照片要老——臉上有更多的皺紋,頭發已經開始發灰,在太陽穴的地方稍稍有些掉發——但這些非但無損他的魅力,反而讓他更加迷人。他的下巴有力,適合年長的男人;眼睛閃爍著調皮的光芒。我意識到他有些像是年齡稍大的我父親。我本可能嫁個比這糟糕的人,我想。糟糕得多。
“你看過照片了?”他說。我點點頭。“別擔心。我會解釋一切的。你為什麼不到走廊那邊找個地方坐?”他對走廊做了個手勢,“穿過去就是餐室。我馬上就來。給你,拿著這個。”
他遞給我一個胡椒磨,我去了餐室。幾分鍾後他端著兩個碟子跟了進來。油裏浸著一條泛白的培根,煎過的麵包和一個雞蛋擺在碟子邊上。我一邊吃,一邊聽他解釋我是如何生活的。
今天是周六,他說。他在工作日上班;是一名教師。他解釋了我包裏的那個電話和釘在廚房牆上的一個白板。他告訴我應急的錢放在什麼地方——兩張20英鎊的紙幣,卷得緊緊地塞在壁爐上的時鍾後麵——又給我看了那個剪貼簿,從中我可以粗略地了解自己生活的多個瞬間。他告訴我,隻要齊心協力,我們應付得來。我不確定自己相信他,但我必須相信。
我們吃完飯,我幫他收拾幹淨早餐的東西。“待會我們該去散散步。”他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答應了,他看來很高興。“我讀一讀報紙就來,”他說,“可以嗎?”
我上了樓。一旦等到獨處,我的頭腦便開始天旋地轉,裝得滿滿當當卻又空空蕩蕩。我感覺什麼也抓不住,似乎沒有一件東西是真實的。看著現在所在的房子——現在我知道這是我的家了——我的目光卻是全然陌生的。有一會兒我甚至想逃跑;可我必須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坐在昨晚睡過的那張床邊上。我應該鋪好床,我想。或者去打掃,讓自己忙起來。我拿起枕頭拍鬆,這時傳來了一陣嗡嗡聲。
我不清楚那是什麼。聲音低沉,時斷時續。是細細的、微弱的鈴聲。我的包在我的腳下,當拿起它時,我意識到嗡嗡聲似乎是從那裏麵傳來的。我想起了本說過的手機。
找到手機的時候它在發亮。我瞪著它看了好一會兒。隱隱約約地——在內心深處,或者記憶的邊緣——我清楚地知道這個來電意味著什麼。我接起了電話。
是個男人的聲音。“喂?”他說,“克麗絲?克麗絲?你在嗎?”
我告訴他我在。
“我是你的醫生。你沒事吧?本在旁邊嗎?”
“不。”我說,“他不在——你有什麼事?”
他告訴我他的名字,還說我們已經在一起進行了幾個星期的治療。“針對你的記憶。”他解釋說。我沒有回答,他說:“我希望你相信我。我想讓你看看臥室裏的衣櫃。”我們又沉默了一陣,然後他接著說,“衣櫃裏有個鞋盒,往裏麵看一眼,應該有一個筆記本。”
我望了一眼房間角落裏的衣櫃。
“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你告訴我的。”他說,“昨天我們見麵了,我們說好你應該記日誌,你告訴我會把日誌藏在那裏。”
我不相信你,我想說,但這似乎既不禮貌又不全是真話。
“你能不能去看一眼?”他說。我告訴他我會的,接著他加了幾句,“現在就去。一個字也不要和本提。現在就去。”
我沒有掛電話,而是走到了衣櫃旁。他是對的。衣櫃的底板上是個鞋盒—— 一個藍色的盒子,蓋不嚴實的盒蓋上寫著“爽健”牌字樣——裏麵是一本用棉紙裹著的小簿子。
“找到了嗎?”納什醫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