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克麗絲的秘密日誌(20)(3 / 3)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也許他沒有足夠的勇氣告訴我亞當的死。不知道為什麼他看上去一臉沮喪、筋疲力盡。我有種內疚的感覺,為了我現在對待他的方式、為了我日複一日如此對待他。

“沒關係。”我說,“我知道他死了。”

他看起來又驚訝又遲疑:“你……知道?”

“是的。”我說。我要告訴他我的日誌,還有以前他已經告訴過我一切,但我沒有。他的情緒似乎仍然很脆弱,氣氛仍然緊張。這個話題可以等等再說,“我隻是感覺到了。”我說。

“這是有道理的,以前我告訴過你。”

這是真的,毫無疑問。他告訴過我,正像他也告訴過我亞當的生活。可是我意識到一個故事感覺那麼真實,另一個卻並非如此。我意識到自己不相信兒子死了。

“再跟我講一次。”我說。

他告訴了我那場戰爭,路邊的炸彈。我盡可能保持平靜地聽著。他講到了亞當的葬禮,告訴我人們在棺木上鳴過炮,上麵蓋著英國國旗。雖然那副場麵對我來說那麼艱難、那麼可怕,我還是努力回想著。什麼也沒有想起來。

“我想去那裏。”我說,“我想去看看他的墳墓。”

“克麗絲。”他說,“我不知道……”

我意識到在沒有記憶的情況下我必須親眼看到兒子已經死了的證據,否則我會永遠抱著他還沒有死的希望。“我要去。”我說,“我必須去。”

我還以為他會說不行,可能會告訴我他認為這不是一個好主意,它會更加讓我難過。那樣的話我要怎麼做呢?我要怎麼逼他呢?

可是他沒有。“我們周末去。”他說,“我答應你。”

寬慰夾雜著恐懼,讓我麻木了。

我們收拾了餐盤。我站在水池邊,他把碟子遞給我,我將它們浸進熱熱的肥皂水裏刷幹淨,又遞回給他讓他晾幹,在此過程中一直躲著自己在窗玻璃裏的倒影。我逼著自己去想亞當的葬禮,想象著自己在一個陰天站在青草上、在一個土堆的旁邊,看著地上的坑裏懸吊著一副棺木。我試圖想象齊齊響起的炮聲,在一旁演奏的孤獨的號手,而我們——他的家人和朋友——默默地抽泣著。

可是我想不出來。事情並沒有過去很久,但我什麼也看不見。我努力想象著當時的感覺。那天早上我醒來時一定都不知道自己是個母親;本必須先要說服我我有一個兒子,而就在那天下午我們不得不讓他入土。我想象的不是恐懼,而是麻木、難以置信、不真實。一個人的頭腦隻能接受有限的東西,毫無疑問沒有人能夠應付這個,我的頭腦肯定不能。我想象著自己被告知該穿什麼衣服,被人領著從家裏走到一輛等候著的汽車,坐在後座上。也許在驅車前往目的地的時候我還在想此行不知道是要去誰的葬禮,也許感覺像奔赴我的葬禮。

我看著本在玻璃窗戶裏的倒影。當時他將不得不應付這一切,在他自己的悲傷也達至頂峰的時候。如果他沒有帶我參加葬禮的話,也許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會好過些。我心裏一涼:也許他當時正是這麼做的。

我仍然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納什醫生的事情。現在他看上去又有些疲憊,幾乎有點抑鬱的模樣。隻有在我遇上他的目光,並對著他笑的時候他才露出微笑。也許等一會兒吧,我想。盡管我不知道是否會有更好的時機。我忍不住覺得自己是造成他情緒低落的罪魁,或許是因為我做了什麼事情,也有可能是因為我漏了什麼事情。我意識到自己其實是多麼關心這個人。我說不清楚是否愛他——現在也說不清——可那是因為我不清楚什麼是愛。盡管對亞當的記憶模糊而閃爍,我能夠感覺到對他的愛,本能地想要保護他,渴望給他一切,覺得他是我的一部分,沒有他我並不完整。對我的母親也是如此,當思緒轉到她身上時我感到一種不同的愛,一種更加複雜的紐帶,有禁區也有保留,不是我能夠完全理解的一種關係。可是本呢?我覺得他有魅力,我相信他——盡管他對我說謊,可我知道他是一心為了我好——可是當我隻隱約知道認識他好幾個小時了,我可以說我愛他嗎?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快樂,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我知道我希望成為讓他快樂的人。我必須作出更多的努力,我決定掌握主動。這本日誌可能是改善我們兩人生活的契機,而不僅僅是隻改善我的生活。

我正要問他感覺怎麼樣,事情發生了。一定是在他接住盤子之前我便放了手;它咣當一聲掉到地板上——伴隨著本小聲嘀咕媽的!——摔成了成百的碎片。“對不起!”我說,可是本沒有看我。他一下子趴在地上,低聲咒罵著。“我來吧。”我說,可是他不理睬我,反而突然開始抓起大的碎片放在他的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