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陰影罩住了我的臉,我睜開了眼睛。一個女人站在我的麵前。高個子,一頭濃密的栗色頭發,她穿著一條長褲和一件羊皮夾克。一個小男孩一隻手拉著她,另一隻手的臂彎裏抱著一個塑料足球。“對不起。”我說著在長凳上挪了挪,騰出位置讓他們一起坐在我身邊,這時那個女人露出了微笑。
“克麗絲!”她說。這是克萊爾的聲音,絕對不會錯。“克麗絲,親愛的!是我。”我看看那個孩子,又看看她的臉。當初光滑的皮膚上出現了皺紋,眼袋下垂——在我的記憶中它們不是這副模樣,不過這是她。毫無疑問。“上帝啊!”她說,“我一直非常擔心你。”她把孩子向我推了推:“這是托比。”
小男孩看著我。“去吧。”克萊爾說,“打個招呼。”有一會兒我以為她在跟我說話,可是接著他向前邁了一步。我笑了。我唯一的念頭是這是亞當嗎?盡管我知道這不可能。
“哈嘍。”我說。托比踢踢踏踏地走著,喃喃地說著些我沒有聽清的話,然後轉身對克萊爾說:“現在我可以去玩了嗎?”
“不過要待在媽媽看得到的地方,好嗎?”她摸了摸他的頭發,他向公園跑去。
我站起來轉身麵對著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寧願不轉過身去而是直接跑開,我們之間的鴻溝如此難以逾越,但是她伸出了雙臂。“克麗絲,親愛的。”她說,她的手腕上掛著的塑料手鐲一個個互相碰撞著,“我想念你。我他媽的非常想念你。”我身上一直壓著的重擔突然翻了個跟頭不見了,消失了,我抽泣著倒進她的懷裏。
一瞬間我感覺似乎我了解關於她的一切,也了解關於自己的一切,仿佛我靈魂中央的空隙被蓋過太陽的強光照亮。一段曆史——我的曆史——在我的麵前閃現,可是它轉瞬即逝,除了匆匆捕捉它的幻影,其餘的動作都已經來不及了。“我記得你。”我說,“我記得你。”接著光亮消失了,黑暗再次席卷而來。
我們坐在長凳上,靜靜地看著托比跟一群男孩踢足球,看了很久。我很高興與未知的過去有了一個紐帶,可是我們之間有個難堪的坎兒,我跨不過去。一句話反複地在我的腦海裏出現。與克萊爾有關。
“你好嗎?”我終於說,她哈哈大笑起來。
“爛透了。”她說。她打開包拿出一包香煙。“你還戒著呢,對吧?”她說著請我抽,我搖了搖頭,再次認識到她的確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出了什麼事?”我說。
她開始卷香煙,對著她的兒子點了點頭:“噢,你知道嗎?托比有ADHD。他整夜不睡,所以我也沒辦法睡。”
“ADHD?”我說。
她微微笑了。“對不起。這是一個相當新的詞,我想。全名叫注意缺陷多動障礙。我們不得不給他吃‘呱甲酯’,可是我他媽的恨它。那是唯一的方法。別的我們全試過了,如果沒有那藥,他絕對是個野孩子,嚇人得很。”
我看著那個在遠處奔跑的小男孩。又是一個出了錯的、亂了的腦子,安放在健康的身體裏。
“不過他還好吧?”
“是的。”她說著歎了口氣。她把卷煙紙攤在膝蓋上,開始沿著折痕灑煙絲:“隻是有時候他讓人筋疲力盡,像是‘糟糕的2歲’一直沒有停。”
我笑了。我知道她的意思,但限於字麵意義。我沒有比照,不知道亞當在托比這麼大甚至更小些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托比的年紀似乎很小?”我說。她笑出了聲。
“你的意思是說我很老!”她舔了舔煙紙上的膠水,“是的,我很晚才生了他。當時很確定不會有什麼事,所以我們有點粗心……”
“噢,”我說,“你是說——?”
她笑了。“我可不想說他是一個意外,不過這麼說吧,他算是讓我吃了一驚。”她把煙卷放進嘴裏,“你記得亞當嗎?”
我看著她。她扭開了頭,用手在風中護著打火機,我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也說不好這個動作是不是刻意的回避。
“不。”我說,“幾個星期前我記起我有過一個兒子,自從把它記錄下來以後,我覺得自己一直無法卸下這件事,像是胸口上扛著一塊巨石。可是,我記不得。我不記得任何他的事情。”
她吐出一團微藍色的煙霧,它向天空飄去。“太糟糕了。”她說,“我很抱歉。不過本給你看照片了?有用嗎?”
我掂量著該告訴她多少。他們兩人以前似乎有聯係,一度似乎是朋友。我必須小心,可是我仍然感覺越來越有必要開口談談——也聽一聽——真相。
“是的,他確實給我看了照片,不過在家裏他沒有擺出來。他說那些照片太讓我難過了。他把它們藏了起來。”我差點脫口而出鎖了起來。
她似乎有些驚訝:“藏起來?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