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說,“他覺得如果我偶然發現他的照片,我會覺得十分難過。”
克萊爾點了點頭:“可能你認不出他?不知道他是誰?”
“我想是的。”
“我想可能是這樣。”她說。她猶豫了一下,“既然他已經走了。”
走了,我想。她說得好像他不過是外出幾個小時,帶著他的女朋友去電影院,或者去買一雙新鞋。不過我理解。理解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協定:不談亞當的死,現在還不要談;我理解克萊爾也在試圖保護我。
我沒有說話,相反我試圖想象那種情形是什麼樣子:每天看見我的孩子,在每天這個詞還有意義的時候,在每天都與前一天斷裂開來之前。我試圖想象每天早上醒來知道他是誰,能夠計劃未來、期待聖誕節、期待他的生日。
多麼可笑,我想。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難道你不希望看到他——?”
我的心突然怦怦地跳了起來。“你有照片嗎?”我說,“我能——”
她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當然!很多!在家裏。”
“我想要一張。”我說。
“好的。”她說,“可是——”
“拜托,那對我很重要。”
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當然。下次我會帶一張來,不過——”
遠處傳來的一聲叫喊打斷了她。我望向公園那一邊。托比正向我們跑來,哭著,他身後的足球比賽仍然在進行。
“他媽的。”克萊爾小聲說。她站起身大喊道,“托比!托比!怎麼啦?”他還在跑。“見鬼。”她說,“我去把他哄好就來。”
她到了兒子身邊,蹲下問他出了什麼事。我看著地麵。水泥路上長滿了青苔,奇形怪狀的青草從瀝青下鑽了出來,努力朝著陽光生長。我感覺高興,不僅是因為克萊爾會給我一張亞當的照片,也是因為她說會在下次見麵的時候給我。我們還會再見麵。我意識到每一次都會再像第一次見麵。真是諷刺:我常常忘記我記不住事情。
我也意識到她談到本的模樣——某種懷舊的腔調——讓我感覺他們不可能有私情。
她回來了。
“一切都很好。”她說。她撣掉香煙,用鞋跟把它踩進地裏。“關於球是誰的有點小誤會。我們走一走?”我點點頭,她轉身朝向托比,“親愛的!要冰激淩嗎?”
他答應了,我們開始向亞曆山大宮走去。托比握著克萊爾的手。他們看上去如此相似,我想,他們的眼睛裏都有團團火焰。
“我喜歡這裏。”克萊爾說,“景色讓人振奮。你不覺得嗎?”
我看著灰色的房屋,它們中間點綴著團團綠色:“我想是的。你還畫畫嗎?”
“不怎麼畫了。”她說,“有的時候試一下,我變成半吊子了。我們自己家的牆壁上到處是我的畫,不過不幸的是一幅也沒有賣到其他人手上。”
我笑了。我沒有提到我的小說,盡管我想問她是不是讀過了、她覺得怎麼樣。“那你現在做什麼呢?”我問。
“基本上我在照顧托比。”她說,“在家裏教他。”
“我明白了。”我說。
“不是自己選的。”她回答說,“沒有一家學校肯收他,他們說他破壞性太強了,他們對付不了。”
我看著她的兒子,他跟我們走在一起。他似乎十分安靜,握著他媽媽的手。他問是不是會給他冰激淩,克萊爾告訴他很快就有了。我無法想象他是個麻煩的孩子。
“亞當是什麼樣子的?”我說。
“小孩的時候?”她說,“他是個好孩子。”她說,“非常有禮貌,規規矩矩,知道吧?”
“我是個好媽媽嗎?他幸福嗎?”
“哦,克麗絲。”她說,“是的。是的。沒有人比那個孩子更受寵了。你不記得了,是吧?為了要孩子你努力過一段時間,你有過一次流產,當時已經懷了很長時間,然後有次宮外孕。我想你剛剛準備放棄,亞當卻來了。你可開心了,你們倆都很開心。你喜歡懷孕。我討厭懷孕。腫得他媽的跟一所房子一樣,還有可怕的孕吐。嚇人。不過你不一樣,你愛懷孕時的每一秒鍾,你懷亞當的時候全程容光煥發。你一進屋,房間都被你照亮了,克麗絲。”
盡管我們在走路,我還是閉上了眼睛,先試著記起懷孕的時候,接著想象那段時間。兩樣我都沒能做到。我看著克萊爾。
“然後呢?”
“然後?孩子出生了。棒得很。當然,本在那兒。我盡快趕到了。”她停下了腳步,扭頭看著我,“你是一個出色的母親,克麗絲。非常出色。亞當很幸福,被照顧得很好、被人愛著。沒有一個孩子可以得到比這更好的了。”
我努力回想當母親的時候,回想我兒子的童年。但什麼也沒有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