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你真的回來了,我非常高興。你永遠不會知道在他們告訴我你已經脫離危險、你不會死去的那天,我有多麼高興。你不會離開我,或者說我們。亞當還很小,可是我想他明白。
當我們意識到你不記得發生過什麼的時候,我認為這是件好事。你能相信嗎?現在我感到羞愧,但當時我認為這再好不過。可是接著我們意識到你把其他事情也忘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一點地忘掉。剛開始是你隔壁床病友的名字,為你進行治療的醫生護士的名字。但你變得越來越糟。你忘了你為什麼會在醫院,為什麼不準你跟我一起回家。你確信醫生們在你身上做實驗。當我帶你回家過周末時,你不認識我們住的街、我們的房子。你的表親來看望你,結果你一點兒也不知道她是誰。我們帶你回醫院,你卻完全不知道要去哪裏。
我想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切開始變得艱難起來的。你是如此愛亞當。我們到達醫院時,那份愛會照亮你的眼睛,他會跑到你身邊投進你的懷裏,你會抱起他,而且馬上知道他是誰。可是後來——對不起,克麗絲,但我必須告訴你這個——你開始相信亞當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你。每當你見到他都覺得從他幾個月大起這是你第一次跟他見麵。我讓他告訴你上一次見你是什麼時候,他會說:“昨天,媽咪。”或者“上個星期”,可是你不相信他。“你跟他說了什麼?”你會說,“這是謊話。”你開始指責我讓人把你關在這兒。你覺得別的女人在把亞當當成親生兒子撫養,而你被關在醫院裏。
有一天我到了醫院,你認不出我。你變得歇斯底裏。在我不注意的時候你抓住了亞當向門跑去,我猜是為了救他,可是他開始尖叫。他不明白你為什麼那麼做。我帶他回了家試著解釋給他聽,可是他不明白。他開始非常怕你。
這種情形持續了一段時間,但後來變得更糟了。有一天我打了電話到醫院去,我問他們我和亞當都不在的時候你的情況怎麼樣。“說給我聽,就現在。”我說。他們說你平靜,開心。你正坐在床位旁邊的椅子上。“她在做什麼?”我說。他們說你在跟一個病人說話,是你的一個朋友,有時候你們一起打牌。
“打牌?”我說。我無法相信。他們說你打牌打得很好。每天他們都得跟你解釋規則,不過接著幾乎所有人都打不過你。
“她開心嗎?”我說。
“是的。”他們說,“是的。她總是很開心。”
“她記得我嗎?”我說,“還有亞當?”
“除非你們在這兒,不然不記得。”他們說。
我想當時我就知道有一天我會不得不離開你。我給你找到了一個地方,在那兒你要住多久就能住多久。一個你可以開心過活的地方。因為沒有我,沒有亞當,你會很開心。你不會認識我們,因此你就不會想念我們。
我是如此愛你,克麗絲。你一定要明白這一點。我愛你甚於一切。可是我必須讓我們的兒子擁有生活,一個他應得的生活。很快他會長大,足以理解發生了什麼。我不會騙他,克麗絲。我會解釋我所作的選擇。我會告訴他,盡管他可能非常想去看望你,但那會讓他非常難過。也許他會恨我,怪我。我希望不會。但我希望他幸福,而且我希望你也開心。即使隻有在沒有我的時候,你才能找到快樂。
現在你到“韋林之家”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你不再驚慌。你有了慣例可循。這很好。因此我離開的時間到了。
我會把這封信給克萊爾。我會請她替我保管,等你好到可以讀信、可以理解的時候轉交給你。我不能自己留著,我會心心念念想著它,無法抗拒把它給你的念頭——下周、下個月,甚至明年。太快了。
我無法掩飾我希望有一天我們可以再次在一起。等你恢複以後。我們三個人,一個家庭。我必須相信這可能發生。我必須,否則我會死於悲痛。
我沒有拋棄你,克麗絲。我永遠也不會拋棄你。我太愛你了。
相信我,這是正確的辦法,我隻能這麼做。
不要恨我。我愛你。
本
現在我又讀了一遍,疊起了信紙。信紙頗為整潔,似乎昨天才剛剛寫成,可是裝它的信封軟塌塌的,邊緣已經磨損,散發出一種甜香的味道,像是香水。是不是克萊爾隨身攜帶著這封信,把它塞在包的角落裏?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她把信放在家裏某個抽屜中,雖然不在視野裏、卻從未完全忘記?它一年又一年地等待著被打開的一天。在這一年又一年中,我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在這一年又一年中,我一直無法彌合我們之間的鴻溝,因為那是一個我無法意識到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