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魂2-1(1 / 3)

一九六八年二月,春寒料峭,南疆龍城從來沒有這麼冷。十五號這一天,老天爺幹脆紛紛揚揚地飄了一夜鵝毛大雪,青山鋪銀,綠蔭披甲。龍城下雪,百歲老人說,他們從來沒見過。這年,史無前例、紅得發紫的“文革”進入第三年。

一趟軍列,載著解放牌軍車、三七高炮、高射機槍、空壓機、推土機、發電機和十幾節悶罐子車奔馳在京廣線上。援越抗美凱旋歸國的工程兵大隊補充的四百多新兵就乘坐在悶罐子車裏。

夜,黑漆漆的夜,寒風凜冽,車門不得不關。關閉車門的罐子車裏,更是伸手不見五指。車廂底鋪著潮乎乎散發著黴味的稻草,稻草上是新發的潔白的棉褥。每節悶罐車裏,六個老兵帶著三十來個新兵腳對腳地蒙著軍被迎著寒夜遠征。

一排的人,除了接兵的老吳班長,讋久春一個也不認識。天剛抹黑,車廂裏還點著四支蠟燭,等鑽了被窩,老兵便吹了蠟,發了令:“不許說話,好好睡覺,大小便忍著點,到兵站我會招呼大家方便的。”

讋久春恰恰睡在車門的下風口,冰冷的風鑽進被窩。絲絲涼意、隆隆震撼聲加上人生嶄新的路程,他抖瑟著、興奮著,根本無法入睡。

“我當兵了,不是做夢吧?”讋久春卷曲在被子裏好象夢裏一般。

上午十點半,媽媽走到離家兩裏多地的據點告訴他:“久春,快回家,武裝部的崔部長叫你!”

“什麼事?”

“崔部長不說,說是見到你和你爸爸一起說”。

讋久春是龍城第一中學唯一的武裝基幹民兵排的排長,每周軍事訓練崔部長都親自到訓練場和民兵一起摸爬滾打。讋久春與崔部長再熟悉不過了。

回到家,果然崔部長在家裏等著,當電業局局長的父親讋雲盛也回來了。

“久春,你想不想當兵?”崔部長劈頭便問。

“當兵?好哇,想!”讋久春對這意外的消息想也沒想,痛痛快快地答道。

“老崔,讓我和孩子再商量商量。”父親接過話。

“別商量了,來不及了,必須馬上定!讋局長,別猶豫了!”崔部長又對讋久春:“久春,看你的了,這件事你自己做主。”

“當兵,我求之不得!全國人民學解放軍,我去,什麼時候走?”

“好小子,有主意,下午三點走!讋局長,讓孩子去吧,這亂糟糟的,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中午,媽媽不知從哪裏弄來幾兩肉、五六個雞蛋,還有一條鯉魚,做了四五個菜,為兒子送行。

“久春,我真不想讓你去當兵!高中畢業折騰兩年多了,也該複課鬧革命了,爸爸就想讓你上大學,就算是暫時上不了大學,等這陣武鬥過去了,你不要總住在據點,我在家裏教你電學知識,爸爸隻有這點老本。”

父親說著落了淚。讋久春有生以來第一次見父親流淚。

“爸,我不早說了嗎,我不學電。我要從政,我報考的是人大和政法學院,我可不走技術掛帥的白專道路!文革兩年多了,越來越激烈了,誰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恢複高考!再說,毛主席不是說了嗎,解放軍是個大學校,我還是先到大學校鍛煉鍛煉。”

一夜的鵝毛大雪到下午已轉成濛濛細雨。讋久春和應征入伍的其他幾十個城市青年在武裝部集中。沒有換裝,沒有歡送儀式,沒有領導發表講話,連送行的親人也沒來幾個。

12

部長讓讋久春打著印有紅十字的白旗走在前邊,簡直象秘密偷越敵占區一樣,大家不敢出聲,不敢抬頭,一個接一個,緊跟著崔部長,抄小路,穿街巷,越過鐵絲網和原木搭建的鹿砦、路障,繞過沙包甚至是裝滿大米的麻袋壘起的地堡、掩體,迂回前進。每經過一個據點,崔部長都要對著據點裏的人喊道:“我們是武裝部的紅十字救護隊,不要開槍,讓我們過去!”

這幾十個人,打著白旗又赤手空拳,各個據點都不理睬,安全通過。

連走帶跑一個多小時,至少十幾裏,到了城郊,登上早在那等候的軍車開到一所軍營。

在大飯堂裏,吳班長和幾個老兵用推車推來幾車軍備:“大家按高矮順序排好,領被服、軍裝!”

“除了牙刷、牙膏、肥皂以外,大家把身上穿的和帶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全包在脫下來的衣服裏,我這裏給每個人發一個白布條,寫上自己的名字,我們給你們捎回去!好了,到部隊聽首長的話,祝大家個個成為毛主席的好戰士!”大家規規矩矩領完軍備換裝的時候,崔部長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