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火車伴著隆隆巨響、載著迷迷糊糊的美夢奔馳著，第二天下午到了長沙，幾十輛解放牌軍車載著新兵威武雄壯地穿過繁華的鬧市，來到嶽麓山下的中南礦業學院，上千名新兵在這裏集訓。
學院的一座大會堂住了足足一連—一個加強連的新兵。
當晚第一餐，吃得熱鬧非凡。
晚餐是香菇豬肉麵條。幾大木桶熱騰騰的麵條擺在兩邊地鋪中間的過道上。一百四五十新兵，整整齊齊地按班橫隊站在鋪邊的通道上，在老兵連長帶領下，同背毛主席語錄：“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背完語錄，隨著連長一聲令下：“解散，吃飯！”上百人簡直象一輩子沒吃過飯的餓鬼一樣，舉著土綠的軍飯盆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湧到一個個大木桶邊，有的用筷子挑，有的用飯盆舀，有的甚至下手去抓。裏邊的人還沒出來，外邊的又往裏擠，裏邊的人舉著滿滿的一小盆麵條嚷著，用力往外掙脫著，麵條漓漓拉拉灑了人們一頭、一身……擠著、嚷著、有的罵著，亂成一鍋粥。
讋久春也想擠。可是他是模範學校畢業的高中生，又是共青團員，又是當過武裝基幹民兵的，長征步行串聯時，無論到什麼地方，他們都是以當年紅軍為榜樣，“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裝在胸，幫社員幹活，演節目，印傳單宣傳毛澤東思想，秋毫無犯。在貧下中農家吃派飯，他們都是規規矩矩地按每餐每人三兩糧票，一角錢付給貧下中農。而且總是貧下中農給盛多少就是多少，飽不飽，隻吃一碗。更何況在他心目中，解放軍都是舍己為人的，怎麼能這樣呢？剛念過毛主席語錄，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怎麼能這樣呢！他強忍住，沒有擠。
他肚子也在咕咕叫。昨天晚上上車前一人發了兩個麵包兩個饅頭，一個雞蛋，一包黴幹菜鹹菜，灌了一軍壺開水。從昨天晚上到今天中午，就是這點東西。到過兩個兵站，都是大小便方便。讋久春在龍城兵站迎接二支隊、四支隊歸國時，那吃的都是大魚大肉，吃不了的吃！現在自己是兵了，可在兵站什麼也沒吃到。起初他認為，也許是歸國部隊都是有功之
臣，祖國人民雞鴨魚肉、簞食壺漿慰問親人，理所當然；而咱們是新兵，無功不受祿，吃點苦是應該的。後來才聽吳班長說，原來定餐的兵站職工都是部隊不支持的保皇派，都罷了工，不願意給部隊做飯，軍列排點又緊，隻好委屈大家將就到長沙再說。
也許瘋搶和這有關，大家真的餓極了。正在這時，連長大聲喊道：“大家不要搶，不要擠，飯管夠！”他放心了，和十幾個老兵最後一批吃的飯。
同班的新兵有一個叫焦財順，讋久春和他鋪挨鋪，晚上睡下，他和他小聲嘀咕起來。
“噯，我說焦財順，今天吃飯，我看見你搶得最凶，把麵條灑了別人一身，那人打了你一拳，還哭了，讓你賠他新軍裝，連長批評了你，是吧！”
“是呀，後來，我把我的軍裝換給他，哈，那軍裝大的，他穿起來象個唱戲的！他又把軍裝還給了我。噯，久春，我也看見你了，你真沉得住氣，最後一個吃的飯！久春，我告訴你，這是我前輩子吃的最香的一頓飯了！你是城裏人，你可不知道我們山溝裏可苦了，長這麼大，我們那就是紅薯玉米稀飯，很少吃幹米飯，就是有米飯吃，也沒有菜，頂多是鹽巴豆和酸辣椒，有一兩年沒吃過一丁丁肉了，從來沒有吃過白麵條，更不用說那麼多肉，哈，香死我了！再說，我爸爸說了，到部隊吃飯要搶著吃，快吃，要不然，有行動就吃不上飯了，你說我不搶？你不知道吧？其實我是最後一個吃完的。我挨了連長批評後，我說要用實際行動改正錯誤。大家吃完飯後，我幫助收拾，幫炊事班把飯桶送回廚房。在廚房裏我又吃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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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飯。不是一大碗麵條，是在剩飯桶裏盛出的一大碗肉！炊事班長要把那一大碗肉倒了喂豬，我搶過那一大碗肉，三下五去二，一下子就吃光了。哈，那一大碗肉，比我前半輩子加起來吃的肉都多。挨批評，賠禮道歉都值，就是給那個戰友下跪都值！”
新兵訓練，對於讋久春來說，真是小菜一碟！不就是每天出操跑步、立正稍息、集合解散嗎！這些，當了幾年基幹民兵的他，早就駕輕就熟了！
打背包，緊急集合，對於他說也是尋常之事。當民兵，兩三年裏不知訓練過多少次打背包、緊急集合。步行長征串聯這小半年裏，那更是每天都打背包，閉著眼睛都打得十分麻利。在新兵連四次夜間緊急集合裏，他三次是第一，一次第二。這第二，還是因為幫焦順財的忙，把自己打好的背包讓焦財順背走，自己再打他的背包背上，才得的第二。本來是焦財順求他說：“你兩次第一了，讓我也受受表揚”！讋久春就讓了，就那樣做了。誰知，焦財順也不知是因為光想爭次第一，把什麼都忘了，還是鄉下人打赤腳習慣了，他焦財順竟然背著讋久春打好的背包光著腳跑出來了。他剛一到集合地點，就被眼尖心厚的值班排長發現了，焦財順不得不跑回大會堂在黑暗中去摸鞋子。結果讋久春得了第二，焦財順倒數第二。以後他再也不讓焦財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