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國防施工開始了。
技三連的任務是要在這白音山上打一條三百米長的團指揮所坑道。坑道口在半山腰上，離地近百米高，運料運工具的崎嶇山路到洞口有半裏地。
開工這天，全連在毛主席像前宣誓，頌讀毛主席語錄：“帝國主義和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備戰備荒為人民”“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然後跳“忠字舞”。
論跳舞，讋久春成了演唱班香餑餑。別看部隊剛來時就和烏蘭牧騎學了幾個基本動作，但舉一反三，讋久春以這幾個基本動作編了好幾個“忠字舞”。語錄忠字舞：什麼“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什麼“下定決心，不怕犧牲”，什麼“我們共產黨人好比種子”；祝福忠字舞：什麼“毛主席，你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什麼“草原人民熱愛毛主席”，什麼“祝毛主席萬壽無疆”；戰士忠字舞：什麼“毛主席的戰士最聽黨的話”，什麼“戰士愛讀‘老三篇’”，什麼“邊疆戰士想念毛主席”……嗨，技三連那舞蹈比團裏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會跳的舞還多，團裏宣傳隊不得不放下架子，派人來向三連學跳舞。團政治處也把全團忠字舞舞蹈骨幹學習班放到三連。
開工這天，全連足足跳了一個鍾頭“忠字舞”連長和指導員才作戰前動員。
連長：“同誌們，毛主席教導我們，要‘備戰、備荒、為人民’，當今世界，風雲激蕩，亞非拉人民要解放、要自由的鬥爭風起雲湧，一浪高過一浪。美帝、蘇修相互勾結，狼狽為奸，日本軍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我們要時刻做好抗擊帝修反的準備，保衛世界革命的中心，保衛我們偉大的祖國，保衛我們最最敬愛的領袖毛主席！我們要以毛主席提倡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提前優質地完成毛主席、林副主席交給我們的修築鋼鐵長城的偉大任務。大家說，我們能不能完成任務？”
“能！”滾滾驚雷般的吼聲。
“好！我們三連，今年要把四好連隊的紅旗爭下來，要象在越南戰場上湧現十九傷員四烈士的英雄五連那樣，我們爭取全連立集體功，當上英雄連隊。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又是一陣風雷吼。
“好！為了慶祝我們開工，我決定，今天殺一頭豬，大家會個餐，好不好？”
“好！”連長說完，一陣歡呼聲、掌聲響起。
指導員作動員：“同誌們，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軍隊向前進，生產長一寸；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我們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革命加拚命；也要加強紀律性，對未來戰爭負責，嚴格按施工要求施工，使我們的坑道硬如鐵，堅如鋼，摧不垮、炸不爛，有效地抵禦蘇修的侵犯。同誌們，施工是一場硬仗，是特殊的戰鬥。施工中，我們要按毛主席教導的，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同時，我還要告訴大家，我們沈陽軍區是全軍節約模範軍區。在施工中，我們要按毛主席的教導：‘節約每一個銅板為著戰爭和革命事業’，要象愛護槍炮就象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施工工具，節省每一滴油，每一根鐵釘，每一寸鋼鑽。大家能不能做到？”
“能！”
指導員看了連長一眼又道：“同誌們，剛才連長說的殺豬會餐，這是連裏領導集體決定的，我們不象蘇修那樣搞物質刺激，我們是為了大家健康，為了早日完成修築鋼鐵長城的偉大任務。同誌們，會完餐，我們就上山。哪個班放第一排炮？”
“一班”！“八班”……十二個班長同聲表態。
“好，我決定，八班開第一排炮。今天忠字舞，跳得特別好，八班是有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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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象打仗一樣，爭到衝鋒任務的士兵是最光榮的。指導員宣布八班打頭陣，高興的八班又跳了一陣忠字舞，差一點兒忘了吃飯。各班把菜打完，都吃上了，八班才想起打菜來。
按施工圖紙要求，坑道全被複後，坑道淨高五點五米，寬九米。按連裏施工進度要求，一班一排炮，一天一個排三個班三排炮。一排炮掘進一點三至一點五米。一排炮要打十五到十七個炮眼，裝填炸藥爆破後，產生三四十方石渣。石渣用手推車推出洞外填倒到山坡上。然後組織排險，就是把爆破作業中鬆動的石頭，尤其是頂部鬆動要墜落的石頭排下來，把啞炮和散落的雷管清理好。然後把施工工具清洗幹淨、壞的要修理好，擺放整齊，再交下一班。這叫“一班一排炮，炮後渣除清；排險要認真，工具要洗淨。”
哇，這是修戰備工事，要打仗了！讋久春興奮的什麼似的。是呀，毛主席不是說，我們這一代將親自參加埋葬帝修反的戰鬥嗎？我們不是鐵定了心，要以中國為根據地，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受苦的勞苦大眾嗎？誓看明日天下，必是赤旗世界！
打坑道開始了，空壓機隆隆響起來，鑿岩機突突轉起來，送水車一天五六趟地奔跑在西拉木倫河與白音山間。炸藥班挖起土灶，架上三四塊鐵板炒起炸藥來。幹起這活讋久春才知道，硝胺炸藥做起來那麼簡單。百分之九十五左右的硝酸胺，也就是尿素化肥，加上百分之三的柴油和百分之二的碳粉或鋸末什麼的拌和好放在鐵板上邊加熱邊炒，水份基本幹了，裝進二十公分的蠟紙筒裏就是一管管炸藥。
起初，讋久春見炸藥班炒炸藥，躲得遠遠的。老兵告訴他，炒炸藥是不會爆炸的，炸藥裝上雷管，插上導火索點燃，雷管爆炸產生八百公斤以上的壓力，才能引爆炸藥。讋久春見老兵炒炸藥，裝炸藥象玩似的，慢慢也就習以為常了，閑時還幫炸藥班炒炸藥，裝炸藥。
一班一排炮，每班作業前都預備好連接好雷管和導火索的五六十管一箱的炸藥，連接員告訴他，接雷管可要十二萬分的小心。尤其用雷管鉗將導火索連接夾緊時，一不小心，就把雷管夾爆炸了，雷管要是爆炸，不死也得重傷。
可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讋久春硬是千求萬求炸藥連接員教他學會了接雷管。
在八班，讋久春是班裏四個鑿岩機手、也叫風鑽手之一，同時與雷雄英一起還是安全員。
坑道作業是打水眼，鑿岩機接上一兩米的鑽杆二三十斤，由空壓機傳來的高壓氣做動力帶動風鑽。那鑿岩機是有用風力自動升降的支架的，可是打低眼和打高眼，支架用不上，隻好用手抱著打或舉著打。那打高眼，別提那難受勁兒了。舉得胳膊發酸，每打五六分鍾就不得不休息一下。這還好說，最苦不堪言的是，往上舉著打，那風鑽裏的水和著石粉象奶一樣嘩嘩倒流下來，弄得全身象泡在石灰水裏一樣。
好在一幹起活來，熱騰騰地汗如雨下，風鑽手們幹脆脫了衣褲，光著膀子，隻穿著褲衩幹。
水眼打了半個月，適逢天旱，西拉木倫河水時時斷流，農區、牧區都在抗旱，搶水澆灌。部隊決定為了老百姓，減少坑道作業用水，水眼、幹眼並存。
這天，連長張拒洋動員道：“同誌們，為了支援老百姓抗旱，也為了水車少跑幾趟，節約用油，為戰備做貢獻，連裏已經向上級打了報告，我們連坑道作業全部打幹眼！同誌們，打幹眼，更髒更苦，而且石粉吃多了，要得矽肺病的。矽肺病什麼樣？就是石粉這些粉塵到肺裏，把肺泡填堵，肺慢慢石化，功能下降，呼吸困難，影響健康，甚至會發病致死。同誌們，矽肺會死人的，大家怕不怕？”
“不怕！”炸雷般吼聲。
“對，我們不怕！”連長情緒高昂地繼續說道：“毛主席教導我們，‘我讚成這樣的口號，叫作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們要象王傑那樣，為了人民的利益，不怕苦，不怕死！”
打幹眼了！風鑽突突一響，石粉飛揚，風鑽手個個象泡進麵缸裏一樣，渾身雪白。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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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孔裏一會兒就塞滿了石粉，一個班次下來，要挖四五次鼻孔，頭一個星期，那鼻孔挖一次流一次血。
最難忍的是，一身白灰下班了，沒有水洗澡。全連每人一天隻發一臉盆水，這一盆水洗臉、漱口、洗背心、褲衩、擦身子、洗腳都是它。讋久春是這麼安排的，洗臉漱口一杯水。漱口用三口水，剩大半杯水放在空盆裏，輕用肥皂洗臉，水不能倒掉。下班收工回來，用洗臉水先洗一遍頭。為了頭好洗，一個月後，幹脆剃了光頭，反正也不找對象，都是禿和尚在一起，也用不著臭美。部隊外出活動，有軍帽遮著呢。在他的帶動下，全連一半以上都剃了光頭。
洗完第一遍頭的水再洗背心、褲衩，但不能多用肥皂。再用小半盆幹淨水洗第二遍頭、擦身子，然後投第一遍背心、褲衩。用剩下的約摸半盆水再投一次背心、褲衩，然後痛痛快快洗個腳，這每天的一臉盆水便完成了光榮的使命。
一個掌子麵打十五到十七個眼，每個眼一米多深，裝四五管炸藥，點炮。
這點炮還真嚇人。坑道掘進三十多米的時候，讋久春跟班長陳國強學點炮，嘴裏說我在家當過武裝基幹民兵，炸藥見得多了，不怕。可那心裏象打鼓一樣嘣嘣直跳，那手也直打顫。那第一炮導火索一點燃，看那火花噴射，聽那火花吱吱作響，接著還要去點那十幾炮，真的緊張得腿發軟，手發僵。
班長陳國強耐心地教他：“不要怕，沒事的，這導火索基本是一厘米一秒鍾，你看這扒心孔有一米長的導火索，燃燒一百秒。點燃扒心炮後依次從右到上到左到下抬炮遞減少兩厘米，最短的也有六十厘米長。也就是說，每兩秒點一炮，最後你還有六十秒時間。從掌子麵到坑道口有三十多米，就算四十米吧，你六十秒還跑不出四十米？不怕，點炮時，要大膽、心細，如果心裏沒底，你數數，一個數一秒。別數快了自己嚇唬自己，嘀嗒才是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