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魂2-14(2 / 3)

老實巴交的李振青知道富了不是好事。自從合作化到公社化,他那股紅都不要,讓生產隊建糧倉、建學校、建隊部。

你說他怕富吧,他還有錢就掙。掙錢最多的是三年困難時期。他每天晚上到縣劇院門口做小買賣。提著裝滿胡蘿卜和葵花籽的兩隻籃子,蹲在劇院門口。破報紙包的一兩的葵花籽賣一元一包,一個胡蘿卜或一個煮熟的土豆,也是一元一個。這三年,就這買賣就掙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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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元。

這個錢可是自己勞動掙的。他用這些錢蓋了大瓦房,還包下劇院前排的一個座位,那個座位不管他看不看戲,也得給他留著!

四清時,社員說他是投機倒把的暴發戶。文革剛一開始,批判了烏蘭夫“三不兩立”的階級鬥爭熄滅論時,社員們不管三七二十一,給他劃了個富農—這還是便宜了他,應當劃地主或者牧主!

李振青被戴上漏劃富農的帽子,被戴上報紙糊的高帽子,整天價由各生產小隊的貧下中農代表象牽著牛一樣,輪流牽他到各村或者進縣城裏遊鬥。李振青經不住這麼折騰,懸梁自盡了。

李淑賢被驅除出學校,她覺得冤枉,就一直上訪。她的男友是麵粉加工廠的機工,因為被造反派指控為內人黨,而被開除廠籍。男友與她同歲,一九四四年生,叫巴圖,是蒙古族。造反派硬說他在一九四五年加入的內蒙古人民革命黨,一九四六年五一大會後,共產黨宣布解散內人黨後,他一直秘密從事地下活動。巴圖申辯說,他什麼黨也沒有參加過,一九四五年他才一歲多,怎麼能參加內人黨呢?造反派說,那是他阿爸替他入的黨。

巴圖有口難辯,與女友李淑賢到呼和浩特、到北京上訪。好在他們外出都說是紅衛兵,又都是蒙古族裝扮,坐車也不要錢。盟裏、自治區首府、國家首都北京,來來回回跑了兩三年,跑了數十趟,訪來訪去沒個結果。坐車可以混過去,不花錢,可上訪住店、吃飯,總得花錢吧。夏天還可以蹲車站、鑽進哪所學校躲進教室過夜。可冬天,冰天雪地,不住店,怎麼也熬不過去。準備結婚的幾百元花個精光不說,兩家幾乎所有積蓄都貼給他們了,還是毫無希望。

原來兩人說好的,相信黨,相信群眾,相信毛主席,等把問題解決了,爭取六十年代末結婚。可現實,讓巴圖絕望了,崩潰了,精神失常或者說是瘋了。終於去年冬天,半夜裏,他隻披著一件單衣,赤著腳跑出去了。兩天後,在離家十幾裏的雪地裏,才發現他的屍體,是活活凍死的!那天是滿天的烏鴉從天上成群地盤旋著衝下來,啄食他的屍體,才被牧羊人發現的。

“我每天都到西山上一次墳。那墳裏埋著我父親和巴圖兩個人。可憐這兩個大男人,死了連口棺木都沒有。我父親裹著一領草席,巴圖是裹著我們準備結婚做被用的兩丈漿白布下葬的。”李淑賢泣不成聲地說。

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讋久春痛思良久。他相信她說的是真的。項麗不是無緣無故的死了嗎!

眼前的李淑賢的遭遇,讓讋久春頓生同情憐憫之心,湧起憤慨激動之情:我要盡全力幫她落實政策。

第二天,他把李淑賢的事跟辦公室黃義主任、年是津副主任說了,並把連夜整理出來的上萬字李淑賢來訪的材料送給兩位主任看。

“小讋,這種事咱們管不了,現在到處都在清理階級隊伍,被打倒的走資派、重新批鬥的地富反壞右多了,憑咱們這幾個人,去外調,去弄清是非,可能嗎?再說,咱們也沒有落實政策的任務,那是地方革委會的事。”黃主任道。

“哦,人民群眾那麼相信咱們解放軍,咱們什麼也不做,那要我們三支兩軍辦公室有什麼用?”讋久春道。

“小讋,你說話可不能帶情緒!三支兩軍怎麼沒用!支左、支工、支農,軍管、軍訓,維護社會穩定,怎麼沒用?”黃主任不悅地批評道。

“久春,黃主任說得對,咱們遇到這些事,可不能帶著情緒。”年副主任等黃主任走後,勸著讋久春:“久春,你還年青,經曆的運動太少。象這樣的大革命,國家主席劉少奇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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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有問題的人能活下來就不錯。當然,劉少奇是叛徒、內奸、工賊,可開除黨籍、送去勞改就行了,過去,連杜隸明那樣的戰犯,我們都放了嗎!動亂時期的是是非非到哪裏能搞清?”

“可黃主任也不能說咱們不管這種事呀!”

“久春,你可能還不懂,什麼路線鬥爭啊、階級鬥爭啊,落實政策呀,咱們當兵的還真不能管,那是地方的事。你可能還不知道,咱們黃主任的父親在湘西當過土匪,土改時說清楚了的,而且,黃主任就是那時參加的解放軍,應該說沒有問題了,是吧?可現在他們老家的群眾又把這事翻騰出來了,把他父親和地富反壞一齊鬥。黃主任也向當地革委會發了信,說明情況,可人家就是不理,你說怎麼辦?”

“噢,是這樣!”讋久春才明白黃主任為什麼沒好氣。

“那,李淑賢的事咱們就沒有辦法了,人家可是相信咱們才來的,我怎麼答複人家?說咱們解放軍不管這事?我說不出口!”

“嗯,那這樣。”年副主任道:“你有時間先到縣革委會政工組,說有群眾來訪,問他們了不了解李淑賢這件事,如果說他們知道,再摸摸革委會的意見。”

聽了年副主任的話,讋久春覺得有些輕鬆:哼,總得有個究竟吧!

當天,讋久春就去了縣革委會。平時讋久春沒少去革委會,革委會三大機構:政工組、辦事組、後勤組,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讋久春是師三支兩軍辦公室的。見他來,辦事員恭恭敬敬地把他迎進辦公室,並把正在開會的政工組組長張明叫出來。

張明聽了讋久春來意後說:“李老師這件事,上上下下都知道。她是個好老師,可能是冤的,國家沒有重新劃階級成分的文件,說他們家是漏劃富農也許是不合適的。可是群眾運動嘛,怎麼好潑冷水,再說李老師盟裏也去了,自治區也去了,北京也去了,誰也沒說幫她落實政策,都複函說請地方調查處理。我們怎麼處理,誰拍板,誰表態?”

“這件事應當說不用調查就很清楚了,既然上級讓咱們縣調查處理,咱們就應當讓李老師回學校去。”讋久春覺得事情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

“誰決定?再說學校不要怎麼辦?”張明道。

“誰決定?你們政工組管幹部,管教育,你們定啊,學校不要,學校眼裏還有沒有革委會!”讋久春義憤填膺道。

“這事難辦,是不是讓你們師首長出麵跟咱們革委會主任研究一下?”

“這還用研究?你們政工組是擺著看的?明知道李老師是冤枉的,就是不給人家落實政策,這叫什麼事呀!”讋久春簡直有些教訓的口氣。

從革委會出來回到辦公室,讋久春氣呼呼的。不是共產黨最講認真嗎,明明白白的事,就是瞪著眼睛不解決,還是不是共產黨?你張主任不是說要師首長出麵嗎,好,我就去找師政委。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我不信這明明白白的事就解決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