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初,讋久春聽到、見到兩個瘋狂反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現行反革命。一個是張誌新,一個是趙景林。
張誌新事件是軍區和遼寧省革委會文件傳達下來的。說省委女宣傳幹部張誌新瘋狂反對文化大革命,反對打倒一大片老幹部,死不認罪。按中央三號文件,被判死刑。臨槍決前,聽首長說,怕她高呼反動口號,行刑人員竟然將她的喉嚨刺破。
趙景林事件,從頭到尾他讋久春都清楚,是發生在身邊的事,發生在部隊三支兩軍範圍內的事。趙景林是農機站的技術員,他裝瘋賣傻,公開在縣城裏、在群眾中說文化大革命搞糟了。說現在還不如張作霖時代,說老百姓苦得連小雞都不如,吃不飽肚子。盟革委會把他定為反對文化大革命的現行反革命,軍管會宣布判他死刑。
七一年冬天,趙景林在縣城西門外西山下被執行死刑。莫無餘幹事對讋久春說:“你不是沒看過斃人嗎?今天軍管會通知說要在西山處決現行反革命趙景林,去看吧!”
讋久春當然想開開眼,便與莫幹事一道登上了押解趙景林的解放牌刑車。師三支兩軍辦公室的人上車,哪個敢管。
讋久春見趙景林穿著黑布棉襖,被用鐵絲五花大綁地捆著,胸前掛著寫有“現行反革命趙景林”的木牌,趙景林三個字上打個大紅叉。兩個荷槍實彈的戰士架著他的胳膊,按著他的頭,倚在車廂邊遊街示眾。
這就是罪該萬死的反革命!讋久春見趙景林鐵青著臉,一根鐵絲勒住嘴和下頜擰在脖頸上,也許也是怕他喊反動口號吧!不知是冷還是怕死,趙景林渾身哆嗦著,一直顫抖不已。讋久春是懷著敵視和同情的心態的:反對文革,應當槍斃。可行刑時別弄得這麼慘不忍睹!
到了刑場,趙景林也許是嚇癱了,竟然站不起來,挪不動步,下不了車。幾個戰士象拖死豬樣,把他拖下車。然後兩個人架著他往土坡那邊拖著走。
讋久春想,斃人嘛,象電影裏拍的那樣,讓犯人跪在地上,行刑隊離犯人十米二十米遠排成一排,端槍瞄準,等執行官喊:“預備—放!”,行刑隊同時開槍擊斃犯人。
可這個場麵讋久春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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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隨著架拖犯人的戰士們往執行地點走著,沒走幾步,離土坡還很遠,便聽到“呯”地一聲槍響。那兩個戰士順勢將趙景林往前一推,趙景林撲倒在地上。
“誰的槍走了火?”讋久春回頭對後麵持槍的幹部問道。
“什麼走火,斃啦!”一個軍官對讋久春說。
“哦,這就斃啦?”讋久春奇了。
原來,在把趙景林往執行地點拖的時候,這個軍官一直用步槍頂著趙景林的後背心髒處,在將要到地點時,這個執行官便開了槍。這個官說,讓他在還沒有知道死的情況下,擊斃他,減少他心理恐慌和痛苦。
讋久春覺得這個官還有點良心、人性。但隻是怪他不打招呼,怪嚇人的。
又有兩個官走到麵朝地的趙景林身邊,用腳將他翻過來,那趙景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沒死,再補兩槍!”那兩個官掏出手槍,對著趙景林的前胸“通通通”地一人補了幾槍。
這個場麵,讋久春久久沒有忘記。
誰知隨著文革的“深入”,讋久春對文革也竟然厭倦了、疑惑了,甚至反感了。可他總認為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沒有錯,隻是下麵人不理解,給搞亂了。
現在看來,不是人民不理解,而是這樣的革命人民不歡迎。
所以,一粉碎“四人幫”,竟然舉國歡騰,全國人民自發地上街歡呼、慶賀。讋久春也有豁然開朗、思想解放之感。他把粉碎“四人幫”與當年俄國“十月革命”相並列,覺得真是一次解放。他寫了一首詩,粉碎“四人幫”:
驕鴨亂世學呂後,狄克搖舌謀為詭;
文痞躍躍鼓墨來,儒子嘯嘯妄高飛。
普天同斥四人幫,安國撫民殺貴妃;
自知之明人應有,與眾共奮把天回!
嗨呀,真是杞人憂天!讋久春暗自好笑。還以為毛主席死了,中國就沒有了方向,就會陷入一片混亂的危機中。誰想,危難當有才人出,時勢自然推英雄。
這麼簡單,把四人幫抓起來,人民就覺得有了希望。當然,誰都心知肚明,不是僅僅抓幾個人,而是結束了一條路線。中央宣布:文革到此結束!
文革結束了,三支兩軍辦公室也撤消了,就這麼簡單!可十年文革,我們究竟幹了什麼,人民得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