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最壞的日子
“那是什麼景象呢?幾千家公司關門倒閉,賓客盈門的酒店一下子變得門可羅雀,繁華的城市一夜成為一潭死水。光我們公司就跑了一半人,剩下的白天出去撿垃圾,晚上哭成一團:深圳完了,徹底完了……”多年後,一位當年的工程兵陳建光這樣講述“深圳1985”。
“工程兵罷工啦!”
1985 年11 月的一個晚上,積鬱在工程兵心中的憤懣終於爆發。
兩萬工程兵集體轉業以後,幾乎全部駐紮在竹子林。在政府劃給他們的這塊荒地上,他們斷除草木,搭屋建棚,好在有的是便宜竹子:竹杠為木梁和柱,竹篙為牆皮,油氈加竹葉為屋頂。一排排的竹棚被這些喜歡苦中取樂的“大兵”們稱之為“竹葉賓館”。
在竹棚裏睡覺,潮濕難忍,蚊子叮咬,蛇鼠出沒。1983 年9 月,一場台風襲來,胳膊粗的竹竿哢嚓一聲就折斷,一間間頂棚飛上天,一麵麵竹牆東倒西歪,沒有一間竹棚得以幸免。1984 年年初,一場大火將幾座“賓館”燒成灰燼。
其實,對這些已不是兵的“工程兵”來說,威脅最大的並非觸目驚心的台風,而是“在遊泳中學遊泳”的市場經濟的風浪。部隊改為公司,編製好變,“腦袋”可不好換,對內管理,對外交涉,施工作業都還是老一套。兩萬人,幾十個大單位,上千個小單位,陸陸續續就有些找不上活幹,一天沒工程,就一天沒收入,有些單位就變成兩三個月才能開一次工資。平心而論,原工程兵各單位,在管理技術等各方麵,與全國來的尖子施工隊伍比,在技術上確實是有些差距的,但比小市小縣民工隊總還是強很多。但“大兵”們哪個懂“市場經濟”? 哪個曉得競標的“技術”?哪個又敢給對方“意思意思”?於是大多數單位在競標會上都是連戰連敗又連敗連戰,最後不是拿人家不願拿的“苦”工程,就是吃人家的“二包活”。
1985 年,有的公司連續近半年沒工程,公司上下每人每月借支50 元生活費,不少人隻能每天喝完粥就躺在床上“壓床板”。為了維持家庭生計,工程兵們隻得自找出路。有人到火葬場幹臨時工,有人去外商開的酒樓洗碗,有人去給私人包工頭幹苦力……好多職工因營養不良或過度疲勞而虛脫,因為幹活時無精打彩,沒多久就被炒魷魚。一些職工家屬實在沒辦法,背著小孩到火車站要飯;有些生病了長期無錢醫治,還要拖著病體去市場上撿菜葉充饑,撿破爛養家。
其實,攬不到工程,不僅僅是工程兵們不懂市場經濟,不會“意思意思”,更主要的是大部分工程停建,已經沒有工程招標。
陳文鴻的文章引發的對深圳的“圍剿”猶如一場暴風驟雨突然襲來,大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深圳經曆了一段最為悲慘的日子。
當時深圳麵臨的壓力來自兩個方麵:
一是壓基建。這一年,按照國家的統一計劃,銀行貸款大麵積壓縮,深圳的基建投資,一下子被砍去了10 億元。投資壓縮,基建隊伍縮減。17 萬人的基建隊伍隻留下了9 萬人。
二是收政策。陳宏在《1979 ~2000 深圳重大決策和事件民間觀察》一書中曾列出如下數字:
國家對特區控製出口商品的數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1983 年,由省、部、中央控製的出口商品129 種。
1984 年,由省、部、中央控製的出口商品152 種。
1985 年,由省、部、中央控製的出口商品244 種。
有心人一查,244 種出口商品,占全部出口商品的80 %,比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前還多。244 種出口商品中,有一種叫螞蚱,是兒童利用課餘時間捕捉,出口香港喂鳥用的,也受到了限製。
對深圳來說基建之外打擊最大的,是特區按照省裏為香港服務的要求,建立的生豬、水果蔬菜、淡水魚和“三鳥”基地。蔬菜,每天生產1 800 噸,外貿隻收1 200 噸;塘魚,每天生產20 ~25 噸,外貿隻收7 噸;豬,每年生產53 噸,外貿停止收購;白鴿,每年生產80 萬隻,外貿隻收50 萬隻。省裏要特區1985 年出口香港活雞800 萬隻,深圳做了1 000 萬隻準備。然而,等生米做成熟飯後,有關部門又突然改變了計劃,隻準每月出口活雞15 萬隻。為此還專門派了工作組,坐鎮文錦渡海關,一隻一隻地數,多一隻也不準出去。
許多的特殊政策、優惠措施被收了回去。有一份新來的文件說,不論是三來一補企業,還是三資企業,都要“全麵實行”許可證製度。而且每簽署一份進出口合同,就要申請、領取一張許可證。這種許可證,隻能用一次,叫做“一次有效證”。 至此,那家9 個月就賺了4 000 多萬外彙的華絲印染廠,就沒有再敢接短期交貨的訂單,加工服裝隻能停產。他們說,一份合同一張證,光是辦證也來不及。再說去一趟北京,起碼10 天時間、500 元路費和旅店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