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煜沒等他說完, 實在聽不下去了就快步走開。他也說不清為何現下聽著這些話, 會覺得這麼不入耳。當年他也對廖家人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好一種誌得意滿, 好一種全盤在握, 宿命就該如此這般, 某人天生就該是某人的, 如果不是,那好,可以用點兒手段讓他是。怕沒手段麼?當年他是怎麼做的來著, 把廖秋離家裏頭二十幾口人攔在了河西,敬酒和罰酒都擺好了,讓他挑、讓他們挑, 對, 這就是要挾,拿某人命裏最看重的東西來和他討價還價, 要的是漫天的價, 並且不許坐地還錢。願是不願他都得願, 要是不要他都得要, 委屈算什麼?自己這兒還委屈了長長的一段呢, 誰不委屈, 憑什麼他就受不得?
你看,蕭家淨出些齷齪玩意兒!
東宮通往北宮門的回廊那麼的長,仿佛永遠沒有盡頭一般, 蕭煜在當中行走, 忽然覺得又累又冷又傷心。
都多少年過去了,他這時方才從另一個人身上,看到當年的自己有多混賬!
就這樣混賬,廖秋離還願意對著他,還願意容讓他,那是上輩子燒了多少高香才燒來的?或者是廖秋離上輩子欠了他多少錢債人情賬?
走了有一刻了,遙遙望見北宮門鑲了八十一顆門釘的巨大銅門,蕭煜額上身上都出了一層汗,他站下來,看看宮門,又看了看隱在看不見盡頭的回廊那頭的東宮,從鼻子裏噴出一口氣,不知是不是笑出了一個冷笑。一個衝著他自己來的冷笑。
夜裏回家,蕭煜進門以後從身後一把摟住了正在灶房裏忙活的廖秋離,摟得死緊,廖秋離弄不清他這又是抽哪門子的瘋,就拿胳膊肘輕輕杵他一下,問他:“這是怎麼了?今兒誰又給你氣受了?”。
蕭將軍一般不愛在心上人麵前賣小,除非是夜裏鬧過了頭,惹出了廖秋離的脾氣,為了把人哄好,他什麼招兒都使,撒嬌也撒,賣小也賣。兩人住一起以後,隻要是逢休沐,蕭將軍一定接二連三的賣小,所以今日這出賣小,廖秋離是見怪不怪了。
“是我對不住你。”
然而蕭將軍默了半晌後忽然蹦出這麼一句話,廖秋離驚壞了!
“咋的啦?出什麼事了?”
“沒……”蕭將軍強撐著一張笑臉道:“就是覺得以前的自己,太不是東西了!”
“……”廖秋離隻當他吃飽了遛彎——撐得慌,不願奉陪,就拿手肘杵了他一下,把他支到裏屋去,“哎,到屋裏把去年釀的桂花甜酒拿一壇來!”
“要那個做什麼?”蕭煜賴著不肯去,要探究竟。
“做酒釀丸子呀,三姐家的小胖妞明兒要來,她就愛這個,吵吵著要我做好了等她來呢!”
廖秋離三姐家的那個小胖妞今年十歲掛零了,抽條拔個兒,沒了原先那種軸胖軸胖,小姑娘頂多算是豐潤了點兒,然而小胖妞叫順嘴了,一時半時改不回去,就一直這麼叫著。
胖妞這段日子得了空閑就往她幺舅這兒跑,要吃要喝,還要和“幺舅爹”耍嘴皮子,最喜歡擠兌幺舅爹,五歲時那份喜歡還是喜歡,愛慕當然也還是愛慕,但換了個方向,可著勁兒的要她爹她娘將來給她找個比幺舅爹還要俊的相公!童言無忌,她爹她娘聽了哈哈直笑,笑得小姑娘惱得很,轉身就往幺舅家跑,要幺舅和幺舅爹評評理,憑什麼她要找個俊相公過日子他們就要笑?!
幺舅爹把她抱起來,笑眯眯地對她說:“想找我這樣的做相公還真不容易,得打著燈籠找才行,不然找不著!”
胖妞傻傻的聽了他的胡謅,當真打著燈籠出去找了一回,後來被廖秋離拉了回來,一大一小都挨了一頓好罵!
打那以後胖妞見了蕭將軍就不給好臉,小姑娘還挺知道蕭將軍的軟肋,經常不經意甩出一兩句:“我幺舅可招人喜歡了!上回他到誰誰家描牆畫的時候,那家的小姐,嘖嘖!那雙眼睛長在他身上就下不來!”,或者“哎,幺舅!問古齋的二小姐不是托你給她帶幾個柳條編的籃子麼?你尋沒尋來?”。
蕭將軍聽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屁孩兒在場,不好攤開了說,酸醋釀了一整天,到了夜裏就神神鬼鬼的。好容易送走了搗蛋的,必定要逮住冤家細細問一番,嘴裏問不出來,那就問別的地方,折騰一夜,廖秋離軟不拉塌的歪在他懷裏,實在不是個說謊的樣子了,這才作罷。但老這麼一驚一乍的,也膈應得很,至少蕭將軍很膈應,不知道胖妞這回又要上門使啥壞,然而心裏又有那麼一點癢癢,她說了些有的沒有的,他才好拿著做文章麼。唉,真是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