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機不好找, 這一等就等到了中秋。中秋佳節, 皇帝在宮城之內大宴群臣, 熱鬧過後留了幾位重臣, 說是有事要談。談到夜裏, 其他人都散了, 蕭煜特意留下來, 要和皇帝提這事。
這話真是難說,說什麼呢?說你家兒子一天到晚朝沈家的小兒子使勁,你若是不管, 將來他登了大寶,頭一件事就是辦了那位,然後朝堂上江湖上都一陣雞飛狗跳的, 不好收拾, 所以還是請你管管自己兒子吧!
“卿若有話,不妨直說。”皇帝看他一味靜坐, 茶喝了好幾杯了, 還是不見開口, 自己也乏了, 給個暗示, 讓這位光喝茶不說話的將軍王早說早完事。
“……”蕭煜倒是想說來著, 實在找不著合適的詞兒去起這個頭,他蹙眉,默默放下茶盞, 模模糊糊說了四個字:“太子殿下……”, 又說不下去了。
“嗯,蕭恒怎麼了?”皇帝實在讓他磨得沒法子了,沉吟一會兒,自顧自替他說下去,“卿是要說蕭恒與沈文昭的事兒麼?”
聽這口風,皇帝不是毫不知情嘛,那幹嘛沒想著攔?難不成他還樂見其成?王朝繼替,靠的不就是一代代的帝王一代代地往下生麼?太子搞斷袖去了,而且還想弄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袖子斷得夠徹底,一瞧就是鐵了心要把斷子絕孫的一條道走到盡黑!都斷子絕孫了,慶朝怎麼辦?!
“卿說這個,是出於公心還是出於私心?”
你這是怕慶朝後繼無人呢,還是因為沈文昭和你那心頭肉處出了情分,怕他被太子給霸王了,日後不好和你那心頭肉交代?
“於公於私,臣都該說。於公,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應當說。於私,這二人都是臣掛名的徒兒,臣不論如何都不能站幹岸。袖手看著不管不問,不像話。”
“……卿信命麼?”皇帝聽了他的於公於私,沉默有時,呼出一口氣,問了一個完全不搭調的問題。
“……臣不信。”蕭煜是真的不信命,生老病死,三災八難,都是自己做出來的,或者是“作”出來的,和命不命的關係不大。
“當年我也不信,後來信了。”
當年年輕氣盛,什麼都不當回事,命算什麼,端看自己願不願爭,要不要爭。後來年歲漸長,尤其是遭逢一場宮變,幾個兒子合起來要殺爹,爹卻不忍殺了兒子,要把他們圈起來養到死。從幼年拚到壯年,到底逃不過一個命數。雲清老道三十年前送過他一卦,裏邊提到的事基本都成了真。太子這兒當然也提到過,老道說了,三十年後當有雙龍降世,一明一暗,明裏的龍當然是現在的太子,暗裏的龍呢,當然是他身邊的人。當年皇帝是不信的——一山尚且難容二虎呢,一把龍椅怎麼能坐得了兩個人?!到了如今,看看前後,再看看太子對沈文昭這份渴念,說不定把皇位拱手相讓都做得出呢!更別提什麼明裏暗裏了!
命數的事,玄之又玄,一件應驗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兩件應驗是趕巧,三件應驗是巧得不能再巧,那連著三十年的大事,一樁樁一件件都應驗了呢?不信也得信了!
“你既不信,和你說這個倒像是怪力亂神。罷,還是說一說吧,太子這事,朕不管。要問什麼根由,朕說是卜卦卜來的,你信麼?”
蕭煜想,皇帝這是扯淡呢!扯淡還扯上癮了!當爹的不管這事兒也就不管了吧,大不了旁人私底下嘀咕嘀咕,說他不是個當爹的樣子,非要扯什麼卜卦,非要往命數那套上靠,滿嘴跑活驢,哪裏是個帝王的樣子!
“臣不信。”
“好,那朕問你,太子憑一己之力,擔得起慶朝的江山麼?”
“……”
這話不好回,擱普通人家,在人家的爹麵前說兒子不行,人家尚且不願意聽,何況是帝王,即便帝王肚子裏能撐船,聽得進去,心裏高不高興還另說。還是得答得委婉點兒。
“有輔弼之臣在旁,大事應當不至於出圈。”這是蕭煜能想得出的最委婉的應答了,言外之意——若是太子能“一個籬笆三個樁”地老實呆著,慶朝倒不下去。
“輔弼之臣,哪有枕邊人好。”
皇帝忽然甩出這一句,蕭煜給唬著了,半天找不出回話,他就是絞盡腦汁想這句話背後的意思。然而皇帝沒有背後的意思,他認為自己說得足夠明白了,是個人都能聽得懂。
枕邊人就是枕邊人,和太子有了肌膚之親,一日夫妻百日恩,依著沈文昭的脾性人品,真被太子弄了,他跑也跑不脫,而且本身又是那號“以家國天下為己任”的人物,不怕他不盡心盡力。這麼看來,枕邊人是比輔弼之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