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1 / 3)

蕭恒把對麵坐著的人看了個肆無忌憚。八月過半, 久旱之後, 清晨忽然下了一場急雨, 那人從後殿過來, 傘也不曉得打一把, 就這麼一路淋過來, 坐到他對麵的時候, 身上各處都沾一層細水珠。他一進來,他就聞到一種味道,雨水打濕久旱土地的泥塵味, 那種味道,苦而且香,總想湊上去, 卷住他, 貼定聞個夠!

香。香得他得閉上眼去抵擋,省得香過了頭, 把苦味帶出來。他不愛苦, 想甜。

沈文昭默默然望著殿外簌簌秋雨, 心裏要說的不少, 隻不過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起頭。

人就在對麵坐著, 不可能不看, 即便不像那位那樣,總是看不夠地看,一眼放過去, 大致輪廓還是看分明了的——瘦了不少, 眼卻放著幽光,精神偏健旺,旺得帶了病態,似乎是把身上的膏脂燒到盡頭,有點兒油盡燈枯的衰敗相。

“殿下,您可是服食了某種丹藥?”

不然怎麼會成了這副模樣?

那兩個新羅人你到底沒打發走,還是留著給你派了不知什麼用場,你是真不怕還是假不怕?人生在世,生年不滿百,你還要這麼折騰自己,不給自己好受,也不給別人好受,你累不累?!

“服了,那又如何?子虞特特找孤說話,要說的就是這個?”蕭恒看他茶盞空了,給他續了一盞,有點悠閑,又有點高興,也不知高興什麼,臉上就帶了淡淡喜色,似乎是因為自己終於勝了他一城,又似乎是因為他看自己的目光帶了為難。為難就好,說明他讓他為難了,他再不能小瞧他。

“殿下,奴才鬥膽問您一句,朝堂與江湖,您究竟要如何?”

這就對了,等你這句問等了兩百來天,終於等到你吐口。

“孤的心思子虞最清楚,不須多說。”

簡單,我要什麼,你給什麼就是了。除此之外,還要如何?

濁世當中,能去戀慕一個人,能為戀慕一個人而傾盡所有、拚光一切,也算是癡情種,隻是人物不合適,儲君當了癡情種,其餘的東西置於何地?就連他戀慕的那個人,也一樣不知該置於何地。

“您將奴才置於何地?”沈文昭捏著茶盞,手已微微發抖。

“心窩裏,心尖上,生不離,死不別。”蕭恒瘦凹進去的眼窩中,蓄著兩道熾烈的光,說到掏心挖肺處,就迸出來,直射到對麵坐著的人身上。

沈文昭仍舊默然不語,半晌,蕭恒忽然看見他手上拖出一道血流,驚得他霍然起身,搶過他的手來細細檢視——竟是生生捏碎了茶盞,叫碎瓷割出來的!

碎瓷從右手手掌斜切,有一塊楔入中指指甲,指甲劈了,手掌皮開肉綻,蕭恒心痛要死,死命掰開,:“子虞!你別這麼……別這麼傷自己!孤就是、孤就是在意,就是放不掉你……”

“放不掉……就要日了我?!您的在意,可也真是別出心裁!”

“……生死相許又不單隻是歡好這一件事,更多的,還在日後的相依相扶……求一人偕老,就那麼難?”

正當盛年,於情/事上自然要貪嘴一些,天天膩在一起都嫌不足,膩在一起,自然是有聲亦有色的,聲色俱全,生平樂事,多多來幾次,才不算辜負了好年華,又有何不可?

“殿下,您的愛重奴才實在難消受……”

沈家家主是個言出行果的剛烈性子,從聽到風聲秘入帝京,到接聖旨領人回安陽,不用與任何人商量,回到安陽,緊鑼密鼓地,開始議定沈文昭的親事。像是急於脫手一枚燙手山芋,條件還過得去的,統統入了待選名單,一家家思量、推敲,最終定下同為安陽世家的趙家三女,一旦定下就即刻要派官媒上門說合,可到底沒有說合成,一來沈文昭不肯,二來,接二連三地被太子請去閑磕牙的沈家老大給他們的爹去了一封急信,說了朝堂局勢,說了太子連日作為,雖然那時候還沒開竅,但信內的意思卻恰好戳中沈家家主的心事,兩因相合,這樁婚就這麼悄沒聲息地放下了。

沈文昭之所以不肯,是因為他對太子,所知甚深,自己若是為了避他而勉強成就一樁婚,那勢必要害了無數不相幹的人,何苦?

“是難是易,卿都得受。”蕭恒總是“子虞子虞”地叫他,從來不用“卿”這樣君臣分明的字眼,這是他頭一遭用他儲君的身份壓他,不服壓到服,不肯也壓到肯!

沈文昭氣恨交加,狠命抽手,話不投機,看來這趟是白來了!

想走,哪那麼容易,蕭恒都說了,不論能不能,他都別想走脫!

兩人無聲無息地扭成一團,沈文昭手上的血糊到了太子身上,明黃色的外衫上一塊塊血手印,血色化入衣料當中,化成一片片觸目驚心的黯紅。

“子虞,我已服了新羅異人製的丹藥,除非你願跟我,不然我必定全身氣血逆流、不得好死……我還沒活夠,所以得留你在身邊陪一段……”蕭恒蒼涼一笑,猛然一針紮入沈文昭頸側,針上淬了麻藥,一針下去,沈文昭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他把他抱起來,又是捧花一般,捧進了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