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蒼水是左相,沈家老大是右相,沈家老幺跑路了,太子時時盯著他,大事不派給他做,怕見他不著。張相是三朝老臣,有年紀了,又上過折子請退休,太子也不好意思淨把大事派給他做。所以蕭煜就成了挑大梁的,見天到晚忙得人仰馬翻,回到家裏倒頭歇一會兒,又要上朝了!
忙得煩了,蕭煜無數次想包袱一甩,折子一上,啥也不幹,直接走人!
廖秋離和他過慣了,哪怕他嘴上不說,一些小動作也能帶出心思來,他知道他躁了,總想著多年以前那個歸江南的約定。尤其是皇帝正式把位子交出去之後。
就在幾天前,皇帝正式做了太上皇,太子正式成了皇上,有了實權的人,這時候更加吊兒郎當,不幹好事。蕭煜想,這江山不知幾時就要讓這人作沒了,至少也是作亂了,守著一個漸漸變爛的攤子,心裏不好受。
廖秋離勸他看開點兒,人活一世,總有一些心思一輩子成不了真,何必耿耿於懷呢,如今他們能在一起,那便一切好說,其他的,不用計較。
哪能不計較,他不計較,新天子也要和他計較!
新皇上任,派的頭一件差使就是找人,而且還有這麼一番話說:卿尋來了,卿便自去,尋不來,卿留下,朝堂上與朕共進退。
這番話隱隱有威脅或要挾的意思——把沈文昭找出來,替了你,你就可以從朝堂上退出去,回你的江南桃園。
新皇自然手眼通天,慶朝之內,沒有他找不到的人,但要找個有心躲著他的人,還真不容易。他知道將軍王有個交遊廣闊的至交,也知道這人有不少斜道可以走,由蕭煜出麵讓這人去找,應當不會打草驚蛇。
倒不用蕭煜去找,那個人自己回來了。
一年之後,慶朝內部亂象紛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當口,那人自己找上門來了。
又是一年秋雨綿綿之時,他在蕭恒聽禪的佛寺裏等著他。蕭恒行經佛寺大殿,於殿內模糊的光影中,看見一個人。
如同夢裏蝴蝶,那人就這麼翩翩然飄落到他麵前。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的他麵前,說了什麼沒有,就是兩手一環,把那人環進自己懷裏。
沈文昭拍著他的背,一下一下,心裏想著這人白長了這麼大的個頭,動不動就掉金豆子,把床上對他的狠勁饞勁拿出一二分來,正經用在國事上,斷不至於這樣窩囊!
也罷,橫豎是逃不掉佞臣的名聲了,就陪你走一遭吧。你不可憐,我不可憐。慶朝可憐,蒼生可憐。就這樣吧。
沈家再度站上朝堂時無比低調,但風頭在那兒,掩也掩不住,新皇一道聖旨下來,沈家的門生故吏幾乎站滿了朝堂。張相告老還鄉,替換上來的,是原來的戶部尚書廖之信,這是沈文昭的意思,新相人選一出來,整個朝堂徹底清淨了。廖之信是出了名的硬骨頭,做事認理不認人,他做了宰相,任是誰也挑不出刺。如此過了兩年,新皇終於做成了四平八穩的太平天子,也說話算話,放蕭煜帶著廖秋離,回江南桃園,過他們一直想過的小日子。
起行之日,沈文昭親自來送,送到十裏亭外,兩邊停下,在亭子裏略喝兩杯,分別在即,不知何日再見,幾人都有淡淡的離情別緒,話說的不多,大多時候在悶頭喝酒。
蕭煜和廖秋離要從水路走,從帝京到江南,走水路要二十來天,船是早就預備好了的,就停在離十裏亭不遠的一個渡口。
“師父和先生此去山遙水遠,路上小心,有事可修書來告。”
沈文昭的意思很清楚,他如今擔著佞臣的名頭,其他不論,他在一日,便盡力為他們造出一份安寧的小日子,誰也打擾不了。他自己過不上這樣的日子,自然期望他們倆能替他把日子過好、過圓滿。
蕭煜對著他一點頭,表示心領,酒喝完,話也說空了,這就要走。沈文昭送他們到渡口,看他們上船,看到舟子解纜,搖著船櫓,船走了,越走越遠。
小舟從此逝,江海任平生。
沈文昭一路目送,眼裏漸漸帶上一點潮意,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那兩位。人生天地間,萬事難求圓滿,今日做個順水人情,讓那兩位圓滿一回,補上自己的不圓滿,也算好事一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