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昭心裏石頭落了地,麵上卻是不好意思顯出來,依舊板著一張臉,對著新皇陛下一點頭,“唔。”
唔?
這就完了?
我這兒絞盡腦汁摳出一個主意,你一個“唔”就想把我打發了?!
“子虞……多少賞點兒……”新皇陛下就是主意大,沒見著打賞,立馬就自己討去!
子虞著急忙慌地避開他的手,躲到一邊一頓足,“青天白日的你犯什麼瘋癲!”,這位急得都顧不上君臣主仆了。
新皇陛下臉皮厚沒廉恥,即刻追上,“這兒又沒有旁人,你臊什麼!”
飛身撲住,一頓親,手摸進領圍,又摸到後腰。
那人羞得臉通紅,使狠勁拍掉他的手,退到一邊,藏到柱子後頭,怕他還要來,憋了半晌,模模糊糊說了一句:“到時候再說……”
“到時候是什麼時候?”新皇陛下不依不饒,偏要討個準信。
“……反正……就是到時候!”
兩人隔著一根柱子說著車軲轆話,一個死皮賴臉地討甜頭,另一個死活支吾不上來到底什麼時候給甜頭。
末後,沈文昭心一橫,詐他:“什麼共白首!說倒是好說,但看作為,做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這就急著討彩頭,今後若真遇著什麼關口,還不定怎麼漫天要價呢!”
這話說得,多少有些違心,算到底,立儲君實在不是件“不大不小”的事了,是大得不能再大的事,有了儲君,不論這儲君是現如今的皇帝親生的還是過到名下的,臣子們都沒什麼好說的了,後繼有人了嘛,在沈文昭背後指指戳戳的那班人,也大可以消停了,佞幸不佞幸的,皇帝願意,旁人再鬧也是白搭!
然而這話偏偏入了新皇陛下的耳,他過了一遍腦子,覺得心肝兒似乎在怨他剛立了一點小功便急著邀功,怨他繃不住勁、斤斤計較。這麼一琢磨,他後背出了一層白毛汗——怎麼著,敢情這回這記馬屁,又拍在了馬腿上?!
“……好嘛,這回是朕不地道……朕不鬧你了還不成嗎?”說完,新皇陛下歪歪倒倒地朝前走,打算回屋歇著去,省得礙了心肝兒的眼。
一天到晚圍著他、纏著他、膩著他,果然還是容易討人嫌的吧,嗚……
他走得慢吞吞,腳是拖泥帶水的,身是縮肩塌背的,那麼不得誌,手還捧著心,整個人跟隻挨了一記窩心腳的狗兒似的,又寒磣又淒慘!
沈文昭到底是個有板有眼的人,良心向來跟著板眼走,從來不曾荒腔走板,這會子胡亂說了一嘴,說時痛快,過後看了人家那副狗兒似的慘樣子,良心頓時發虛,方寸頓時大亂。他張了幾張嘴,似乎是打算說些什麼來救場,後來一轉念——這人沒完沒了的膩歪,偶爾刺他一回,他扮出一副慘樣子,我就得上趕著去哄?!美的他!
虛了的良心又實了回去,他穩穩坐在釣位上,接著物我兩忘去!
兩人不知怎麼的,就鬧起了別扭,其實也不算是鬧別扭,就是兩人互不言語了,侍從們看來,就像是在鬧別扭。尤其是新皇陛下,一天到晚,除了睡著了不鬧,其餘時候,基本和沈大人膩在一處,恨不能兩人打連!
今兒這陣勢,陛下閉著嘴沉著臉坐在一邊,沈大人閉著眼木著臉坐在另一邊,用飯時也是各吃各的,沒有往常的雞飛狗跳……
這是怎麼了?
侍從們心內惴惴,說話做事格外小心,生怕一個不好,被陛下捉住了拿來作法。
其實,新皇陛下真沒鬧別扭。他是不敢說話了,怕又被心肝兒說斤斤計較、愛討小便宜,更有甚者,說他不似人君、沒個正形,哪種都戳心窩子,他不想聽。
沈大人也沒鬧別扭,他這是在“一日三省吾身”,反省剛才說的過頭話,思量著到底該在什麼時候說些軟話,把人哄順了,別這麼一直扭擰著,難受!
沒曾想人家一直不說話,天聾地啞似的坐著,與往常的雞零狗碎天淵之別,沈大人一直等到入夜時分都沒找著時機。
掌燈了,侍從們挑亮了正堂的燈燭,又依著皇帝的吩咐挑亮了書房與睡房的燈燭,這就悄默聲地退走了。
新皇陛下偷眼一瞥,看見沈大人仍舊是一張木呆臉,剛鼓滿的那口氣又漏了出去,囁嚅著說了一句:“朕上書房看會兒書,子虞若是累了,可先歇息,不必等朕。”
“唔。”沈大人好不容易開了尊眼,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新皇陛下,鼻孔裏噴出來一個“唔”,這就算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