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20世紀中葉,美國南方各州種族隔離的情形甚至比19世紀末期更為惡化。1958年,黑人克雷農·金恩(Clennon King)申請進入密西西比大學就讀,竟被強迫關進精神病院就醫。當時法官認為,一個黑人一定是瘋了,才覺得自己能進得了密西西比大學。
對於當時的美國南方人(和許多北方人)來說,想到黑人男性居然可能和白人女性有性行為甚至結婚,就會覺得這實在是萬萬難以接受的事。跨種族的性行為是所有禁忌之首,一旦做出這種行為甚至隻是涉嫌想有這種行為,不用經過什麼審判,就會立刻遭到私刑處置。當時出現的白人至上主義的秘密社團“三K黨”(Ku Klux Klan),就曾犯下多起相關殺人事件。講到維護潔淨這件事,他們可是讓印度教的婆羅門相形見絀。
隨著時間過去,種族主義還蔓延到越來越多的文化領域。例如美國的審美觀就是以白人的美麗作為標準,白人的特質就是美麗的標準,淺色的皮膚、金黃的直發、小而翹的鼻子等等。至於典型的黑人特質,例如黝黑的皮膚、蓬鬆的黑發、扁平的鼻子,則被視為醜陋。這些成見使得原本就由想象建構出來的階級意識更是進到意識深層,揮之不去。
這樣的惡性循環可能持續幾百年甚至幾千年,讓原本隻是曆史偶發事件形成的階級製度變得根深柢固。隨著時間流逝,不公不義的歧視常常隻是加劇而不是改善。富者越富,而貧者越貧。教育帶來進一步的教育,而無知隻會造成進一步的無知。曆史上過去的受害者,很可能會再次受害。而曆史上過去的特權分子,他們的特權也很可能依然存在。
大多數社會政治階級製度其實都沒有邏輯或生物學的基礎,不過就是由曆史的偶然事件引起,再用虛構的故事延續壯大。這正是曆史值得研究的一個很好的理由。如果黑人/白人或婆羅門/首陀羅的區別真有生物學事實根據(例如婆羅門的大腦確實比首陀羅的大腦效率高),光靠生物學就應該足以研究人類社會的種種行為。然而事實證明,不同智人群體之間的生物差異其實就是小到能夠忽略不計,所以單憑生物學就是無法解釋印度社會和美國各種族的互動為何如此複雜。想了解這些現象,我們隻能靠著研究事件本身、環境、權力關係,看看人們是怎樣將虛構的想象變成了殘酷(而且再真實不過)的社會結構。
他和她
不同的社會,想象出的階級製度也就相當不同。像是現代美國人非常注意種族,但對中世紀的穆斯林來說就無關緊要。在中世紀印度,種姓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但現代的歐洲根本毫不在意。隻不過,有某種階級製度卻是在所有已知的人類社會裏都有著極高的重要性:性別的階級。世界各地的人都會區分男女,而且至少在農業革命以前,幾乎世界各地都是男人占盡好處。
甲骨文的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200年,是中國現存最古老的成熟文字,用來占卜。其中曾有一塊的卜辭寫著:“婦好娩,嘉?”(商王武丁的妻子婦好即將臨盆,是否吉利?)而答複是:“其唯丁娩,嘉;其唯庚娩,弘吉。”(若在丁日分娩,吉;若在庚日分娩,大吉。)然而,卜辭最後的驗辭語氣十分遺憾:“三旬又一日,甲寅娩,不嘉,唯女。”(31天之後,婦好在甲寅日分娩,不吉,隻是個女孩。){48}過了三千多年,社會主義體製下的中國製定了計劃生育政策,而許多中國家庭仍然覺得生下女兒是種不幸。有些時候,父母還會刻意遺棄甚至殺害女嬰,希望能有機會再試一次,看看能不能生出個兒子來。
在許多社會中,婦女隻是男人的財產,通常屬於她的父親、丈夫或兄弟。而在許多法律係統中,強奸罪是屬於侵犯財產,換句話說,受害人不是被強奸的女性,而是擁有她的男性。因此,這些法律對於強奸罪的救濟措施就是所有權移轉:強奸犯付出一筆聘金給女方的父親或兄弟,而她就成了強奸犯的財產。《聖經》還寫著:“若有男子遇見沒有許配人的處女,抓住她,與她行淫,被人看見,這男子就要拿50舍客勒銀子給女子的父親;因他玷汙了這女子,就要娶她為妻。”(《申命記》,22:28–29)對古希伯來人來說,這是個再合理也不過的安排了。
在某些地方,如果是強奸某個不屬於任何男人的女人,甚至算不上犯罪。這就像是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撿了一枚銅板不算是竊盜一樣。另外,如果是丈夫強奸自己的妻子,也不構成犯罪;甚至有地方會認為,因為丈夫本來就該對妻子的性行為有完全的控製權,所以“丈夫強奸妻子”這句話根本無法成立。說丈夫“強奸”妻子,就像說某個人偷了自己的錢包一樣不合邏輯。這些說法聽來荒謬,但其實並不隻有遠古中東地區才有這種想法。就算到了2006年,還有53個國家無法控告丈夫強奸了他的妻子。即使在德國,也是到了1997年才修訂法案,認定婚姻中可能出現強奸行為。{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