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的酋帥貴胄們或望天感歎,或相互取笑,或指桑罵槐,都是不鹹不淡,匆匆離開。片刻間,太師府又恢複了門可羅雀,清冷傲然的境況……
星夜無月,夜風嗖嗖。
武興王宮,二更鼓過。
楊紹先坐在那張寬大的、加有厚厚褥墊的紅木坐塌上,眯眼望著坐在對麵一臉木訥的楊道傑。其實不應該是“坐”,應該說是“倚”,甚至於“睡”都恰當一些。
他就像全身沒骨頭似地半倚半躺在上麵,雙腿平蹺在一具矮幾上,兩膝的一雙“犢鼻”穴上各插著一根金針,針尾上炙著艾條,幾縷嫋嫋輕煙向上緩緩散發。大腿邊,青衣老者盤坐而坐,垂目調息。
楊道傑背後,六位楊家族老,十名二代精英子弟或坐或站,把佛堂擠滿。每個人臉上都似壓了一塊鉛般凝重,仿佛被一層冷霜冰封,卻沒人發出聲響。致使整個佛堂空氣沉抑,無比沉寂。
楊紹先蒼白的麵頰上沁出了一片密密的汗珠。
犢鼻穴上的金針在昏黃的燈光裏輕輕顫抖,簌簌有聲。青衣老者睜眼掃了一眼楊紹先,抬起雙手,輕輕捏拿起艾條,向外輕輕晃著,連連吹氣。又呢喃道:“好厲害的寒毒,王上怎能這般不愛惜自己呢?”
“孤之身體這般不堪了嗎?”楊紹先銀眉頻頻眨動,吃驚而戰栗道:“王國風雨飄搖,族人大難將至,卻人心不齊,孤前思後想,感覺回天無力,痛徹心扉之中忘卻身外一切,哎——”
“吾族複興無望麼?”楊道傑癡癡歎道:“吾族族人血性剛直,是其優勢,然古今無聖人出世,給族人指明方向,才有大大小小族群各自為政,難以擰成一股繩而被夏人、鮮卑各個擊破。”
楊紹先那怠滯的目光瞟了一眼楊氏族老子弟,注視著楊道傑淒苦道:“族叔,你推崇夏人之三綱五常,想革新族人陋習,這想法不錯,殊不知大帥小帥自私自利,目光短淺,寧願臣服於鮮卑人和夏人,也不願與我楊家同生共死,原因何在?是我楊家不施仁政嗎?”
“孤囚居洛陽,仔細研讀夏人典籍,反複思之,得出結論卻恰巧因為楊氏先祖過於寬宥,讓氐人各族占山為王,各自為政所致。為甚呢?山高路險,器具落後耳!久而久之,各部族人為爭奪利益便相互攻伐,仇怨叢生……”
楊紹先略一停頓,苦笑道:“夏人之所以強大,孤以為乃因夏人誕生了不少學問,如道家、法家、兵家、農家、儒家,還有墨家等等,才有夏人之耕種工具先進,兵器鋒利,咱們氐人有甚?有的是提倡勇武,卻缺少像儒家一樣的學問來定人倫秩序,教化族人,缺少耕種工具,改善族人生存壓力。
“呂家稱霸下辨百餘年,孤和先王都無可奈何,卻被鎮北將軍輕輕鬆鬆連根拔起,這是為甚?”
在場各人聆聽至此,無不心驚膽戰,作聲不得。
楊道傑喃喃道:“天雷……又是天雷……真無人敢擋麼?”
楊紹先點頭道:“就孤所知,當今世上,還不曾有人擅施這種力量……噢!”他似乎忽然之間想到了什麼,一時麵色驟變,呢喃自語:“不會……那……那小子發覺了甚,才會搶奪呂家糧草……”
楊紹先的眸子猝然間失去了光采,盯向楊道傑有氣無力問道:“那個姓阮的使者是怎麼關照你的?”
楊道傑臉色“倏”地泛紅,很不自然。略一喘息,訕訕道:“拔也惡蠔答應出兵,但卻要萬擔稻穀、萬隻肥羊。”言訖,喘氣聲更厲害了。
楊紹先微微一驚,提起手,呼地把紮在左膝上的一根金針拔了下來。隨即哼了一聲,臉上泛起了一層虛汗。
“王上覺得哪裏不對了?”青衣老者關心問道。
楊紹先輕輕哼了一聲,咬牙切齒,鐵青著臉色猙獰道:“好……好一個拔也惡蠔,獅子大張口……等鎮北軍去攻擊他時未知怎樣?哼!那個阮使者……族叔轉告他,說孤不打算圍困鎮北軍了,不但不圍困,還封他為下辨郡酋帥!”
一個族老憂心道:“這……若鎮北將軍投靠西魏呢?”
“孤打算準許鎮北將軍所請,同意他開礦冶鐵,建造船坊,開拓白水道,在武興城對岸建造道觀。”
所有人突地目瞪口呆,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