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大宋太宗皇帝要求吳越王赴汴梁覲見的諭旨後,錢王又召集大臣商議。可這一次,大臣們麵麵相覷,朝堂之上鴉雀無聲,誰也不說應當不去,誰也不說應當去。與上次朝堂激烈爭論的場麵形成鮮明對照。錢王問左相國吳程道:“依左相國之見,孤王到底應當去汴梁,還是不應當去?”
見大王點了名,吳程隻得奏道:“大王,此事的確十分為難。從大王的安全計,大王不應去汴梁。前幾年我國運了那麼多財物給大宋,雖然他們不敢明目張膽地加害於大王,但還是想方設法秘密謀害大王。大王這次去,危險更大,很可能再也回不了杭州。為臣子的如果讚同大王去汴梁,便是希冀大王走上不歸之路,是對大王大大的不忠不仁。為吳越的百姓計,雖龍潭虎穴,大王也應當去汴梁。不去,將陷吳越百姓於戰火之中。且不說勝負之數,即就戰爭的起因而論,若是因為微臣阻止大王去汴梁所致,微臣定要愧對吳越百姓了。所以,為臣子的真是左右為難,無所適從啊!”
眾臣都道:“相國所言正是為臣想要說的。”
“都是一班廢物!”眾朝臣隻聽一聲怒吼,朝中閃出一位銀發銀須的老將軍。眾臣看時,卻是老臣胡進思。胡進思出班奏道:“大王,反正是個打。幹脆,大王稱帝算了。想我吳越國立國已五十多年,兵精糧足,大王又深受吳越百姓擁戴,人心早已歸順。此乃天時也。我吳越國北有長江天險,西、南均有崇山峻嶺,東是大海。吳越又是富庶之地,正是創立萬代基業之寶地,此乃地利也。再加上人和,隻要大王一稱帝,大手一揮,上刀山,下火海,眾臣和吳越百姓誰敢不從?我吳越國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為何定要聽北方佬的話?北方佬真要敢來攻打我國,他們不慣水戰,不服水土,必敗無疑。當年曹孟德便是前車之鑒。老臣以為,大王就是稱了帝,那些北方佬也隻能幹瞪眼,決不敢來攻打我吳越國,大王盡可放心做皇帝。”
錢王道:“老將軍可是飲酒過量,酒後胡話?”
胡進思道:“老臣早朝前從不飲酒。”
錢王又道:“那定是老將軍氣糊塗了。”
胡進思道:“老臣清醒得很!這話老臣憋在心裏已經十幾年了。現在說出正是時候。說出了這話,老臣心裏無比痛快!大王真要是登了基,老臣心裏更加痛快!”
錢王道:“老將軍既是清醒得很,那麼孤王問你,大宋如果真的興兵前來,老將軍有何退敵良策?”
胡進思:“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錢王道:“如今我朝可有周郎,老將軍可訪得諸葛孔明?你可還記得孤王祖父的臨終遺言?”
胡進思無話可說。他十分清楚,開國吳越王錢鏐的臨終遺言是“若非萬不得已,千萬不可輕易用兵。”正是有了這一遺言,才使吳越國數十年來少有戰事,也才有吳越一帶百姓數十年的安居樂業。他的稱帝之議,顯然有挑釁大宋的意思,大違先祖之遺言。
散朝後,錢王獨召章宏雲商議。待見過君臣之禮,錢王說道:“章大人,孤王見你在朝上不發一言,既不讚同吳相國之言,又不同意胡將軍之說,不知章大人是否另有高見?”
章宏雲跪下道:“大王恕臣愚鈍。隻是幾位大臣已把事理挑明,無須微臣多言。然大王既召臣單獨商議,臣將知無不言。若臣所言得罪大王,望大王恕罪。若臣所言無理,大王盡可不聽。”
錢王道:“這個自然。愛卿但有所言,盡管說來。這是孤王要聽聽你的意見,就算得罪孤王,也決不怪罪於你。朝上說話恐有不便,故留下你我兩人慢慢商談。你有何進言,但說無妨。”
章宏雲道:“臣以為,據目前大勢,大王可將吳越國獻與大宋,此乃上上之策,且目前也正當其時。若錯過目前機會,日後反而不美了。”
錢王怒道:“你要孤王向北邊投降麼?”
章宏雲道:“非也。大兵壓境,不敢應戰,納土獻城始謂之投降;戰而不勝,屈膝求生始謂之投降。今北方既無大兵壓境,也無兵戈相交,何來投降之說?大王乃是主動獻國,與投降之舉相距何止十萬八千裏!”
錢王不無惱怒道:“那麼,你是要孤王背負千古罵名羅?”
章宏雲道:“臣以為,此舉不僅不會背上千古罵名,反而會被吳越百姓乃至我整個華夏民族傳為美談。大王獻國之舉可以名垂史冊,流芳千古。”
錢王道:“難道有這等好事?往下說。”
章宏雲道:“臣觀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大唐亡後至今已七十餘載,中原一帶,戰亂不斷,天下百姓盼太平久矣。今大宋順應民心,橫掃南北,天下歸順,惟剩江南吳越之地。凡曆代有作為之君王,莫不以天下一統為己任。若能一統天下,於百姓可休養生息,安享太平。於帝王可名垂千古,永載史冊。今宋太祖、宋太宗均是有為明君,豈肯任吳越國安睡於其臥榻側旁?故大宋亡吳越之心早有。隻要吳越尚存,其亡吳越之心亦將不死。上次宋主於長春節詔見,臣以為我吳越國可與大宋朝長期共存,互不侵犯,和平相處,現在看來已不可能。大宋皇帝加害大王,其心昭然。其加害大王之舉,實有兵不血刃一統全國之意圖。雖手段有些卑劣,卻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之高深謀略。於國於民,均可稱得上是上上之策。依臣之見,為吳越百姓著想,也為天下百姓著想,大王可順應曆史潮流,獻出吳越國,以讓大宋真正能夠一統天下。如此,在有眼光的史家看來,大宋最終能一統天下,其功不在宋太祖、宋太宗,而在大王您也。其功之大可與天齊,此其一也。大王不戰而獻國,亙古所未有也。顯得大王氣量之大,自古至今無人可比。己之尊卑不予計較,己之貴賤等閑視之,唯天下一統為目標。如此高風亮節,品德高尚之君王,自古至今,能有幾人?此其二也。大王獻國,可免吳越並大宋多少將士枉流鮮血,又可免多少老母痛失愛子,還可免多少女子成為新寡。大王之仁心,無論如何讚頌都不為過,此其三也。有此三端,皆為大功、大德、大仁之舉,大王行之,怎能不名垂千古,永載史冊?大王,你看為臣之見是否在理?”
錢王仍是側過臉去,似乎怒氣未消,道:“除獻國之外,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章宏雲道:“臣以為,要想避免戰爭,獻國之舉乃不二法門。依臣看來,除獻國之外,大王去不去汴梁,都難以避免與北方的一場大戰。如果大王不去汴梁,大宋必會以抗旨為由發兵攻打吳越,一場血戰難以避免。如果大王去了汴梁,一場血戰仍難避免。因為此去汴梁,大宋決不會再放大王回到吳越,必將置大王於死地。上次汴梁之行,大王得以脫險,實是十分僥幸之事。如果大王再去汴梁,不可能再有如此僥幸之事。如大宋朝廷確實謀害了大王,吳越上下豈肯甘休?必欲兵戈相見,盡傾吳越國之力,以報大仇。最終必將拚個魚死網破,血流成河。至於稱帝一說,亦是臭棋一著。大王稱帝,遠不如南唐。南唐之君,因其姓李,尚可以李唐之後自居。既是帝之貴胄,稱帝之舉,源自正統,尚可贏得中興大唐之民心。大王稱帝,既無武力可使天下臣服,又無正統來源可使天下信服,輕易稱帝,必定有一場大戰。而我吳越國內,並無雄才大略,足以保疆衛國之將帥。因此,稱帝之舉,無非圖一時之痛快,後果則是加速滅亡,且將給吳越百姓帶來無窮災殃。稱帝之後,即使無大戰發生,吳越與大宋兩國果然鼎立,也會長期紛爭,百姓將永無寧日。若我華夏一族,有此兩國鼎立,猶如兄弟相殘,恰恰為外族侵犯,淩我百姓創造機會。因此,唯有獻出吳越,才可避免戰爭,吳越及大宋百姓才能都過上安居樂業的日子。臣看大王並非貪圖富貴,愛慕虛榮之君,而是心係百姓,愛民如子之君,絕不會為了自己的王位尊榮而將吳越及華夏的百姓推入戰爭的火炕,故而有此議論。大王若認為臣之所言不當,定要與大宋決一雌雄,臣雖一介書生,也必將追隨大王,雖肝腦塗地,也毫無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