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王這時才將章宏雲扶起,道:“知孤王者,愛卿也!剛才孤王故作怒狀,無非是想逼出你的真心話,想聽聽章愛卿對此事到底是何種看法,望愛卿勿怪。”
錢王示意章宏雲一旁坐下。錢王繼續說道:“孤王正有獻國之意,就怕王公大臣們目光短淺,無端阻撓。自秦漢以來,我華夏大地統一時間長,分裂時間少。統一之時,少有戰事,百姓安居樂業,這才有漢時‘文景之治’,大唐‘貞觀之治’。這都是普天之下百姓生活殷實國富民強的黃金時期,為後世津津樂道。而分裂之時,戰亂不斷,百姓苦不堪言。戰亂害民,和平利民,此乃亙古不變之理。尤其是近數十年來,戰亂給百姓帶來的苦難均為我們所親眼目睹。想我吳越國,立國之宗旨在於保境安民,為免使我吳越境內百姓免受戰亂禍害而致生靈塗炭。我吳越國遵奉先祖遺言,隻圖自保,從未興兵去他國攻城掠地,擴展地盤。故在戰亂紛紛之時,必得有兵強馬壯的吳越國,才能保境安民,才能保我吳越子民安居樂業。如今卻不同了,有了吳越國反將害民,有將吳越百姓拖入戰爭火海之可能。故正如愛卿所言,獻國之舉正當其時也。若到大兵壓境,再談獻國已是遲了。那時,並非獻國,而真是投降。眼下獻國,正如愛卿所言,乃上上之策。實際上,孤王在派兵助宋攻打南唐之時,就早已預見有今日獻國之舉。‘唇亡齒寒’之理,何人不知?南唐一亡,吳越國失去屏蔽,必為大宋下一個目標。此事洞若觀火,不言自明。不過,獻國之舉,看似天塌地陷,實際上受損的,主要還是孤王一人的富貴尊榮。以孤王一人之損,換得吳越及我整個華夏民族百姓之福,那是十分值得的。如今看來,要打,隻是孤王的一句話;要和,也隻是孤王的一句話。所以,獻出吳越國,孤王確是大宋最終統一的促成者。隻可惜曆代史官,均為帝王禦用文人,即便有像你所說的這般深遂見解者,也寧為帝王歌功頌德,不願秉筆直書。如將大宋一統天下之功跡寫在孤王名下,豈非抹殺了宋太祖、宋太宗統一天下的豐功偉業?宋室史官,何人能有如此膽略?及至後世,年代久遠,有何憑據推翻前朝史官之說?更何況,文人學士之中,隻知熟讀四書五經,考取功名,真正能拔開迷霧,洞察事理的,能有幾人?在許多人士看來,孤王之獻國,皆因迫於大宋壓力所致。當然,所謂壓力,並非沒有。至少我國與大宋相比,在國力軍力方麵的確難以與之抗衡。但自古以來,凡有國者,哪會沒有周邊國家軍事壓力的?就說唐末以來,曾經興起多少國度,曾經興起多少勢力,有哪一國哪一方勢力是沒有外部軍事壓力的?又有哪一國哪一方不是窮兵黷武,與他國他方打得焦頭爛額,精疲力竭,勝者為王,敗者入土方才罷休的?唯有我吳越國,一貫主張與民休息,隻求自保,非出無奈,決不興兵。麵對大宋的壓力,如果孤王並不獻國,大宋果來攻打我國,孤王一聲令下,難道我國上下還不能同仇敵侃奮起自保嗎?隻是自己的王位尊榮,要建立在千千萬萬父老鄉親的白骨之上,要以千千萬萬父老鄉親的鮮血換來,孤王於心何忍?可惜後世之人,不能體察孤王獻國的這一番良苦用心,孤王將與一幫亡國之君同日而語,不免有些傷心。”
章宏雲道:“大王不必傷心,為臣相信,吳越寶地,人傑地靈,人才輩出,難道就不會出現出類拔萃,洞察事理之人?大王你想,現大宋並無兵力壓境,而吳越國卻甘願獻國,難道後世之人就不會從中破解出其中的奧秘嗎?”
錢王道:“話雖不錯,隻是曆來都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曆史之謎數不勝數,豈止吳越獻國之謎?”
章宏雲道:“大王,臣有一言,不知是否有當。大王獻國之後,微臣不隨大王前往汴梁,回到上林湖著書立說。將大王獻國的一番苦心孤詣記錄下來,傳至後世。也好讓吳越後世之人感念大王如天之高,如地之厚的恩德。”
錢王道:“愛卿有此心願,那是再好不過了。孤王此番獻國之舉,尚有遺憾的便是沒有機會編纂吳越國史,無法將我吳越國史傳至後世。編纂此書乃一巨大工程,決非三五月便可成功,獻國之舉又不宜久拖。而孤王到了汴梁,就不再有可能來編撰吳越國史。宋皇必定希望孤王成為阿鬥,安安樂樂居於汴梁城中,迅速忘記吳越往事。如不能編撰此書,吳越史實,便會迅速在曆史的長河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孤王的又一大心病。愛卿自幼飽讀詩書,對我吳越國曆史也是了如指掌,愛卿若有著書立說之願,不如就為孤王編纂吳越國史,在此,孤王拜托了。孤王覺得,獻國之後,不知宋太宗將會如何安置我等,這是孤王又一心病。到時,莫說是一般臣僚,就是孤王,到了汴梁,也不知太宗皇帝將孤王會如何處置。其中風險之大,無法預測。愛卿回到故裏,便無須擔待此等風險,總要強如隨亡國之王去往汴梁。”
章宏雲道:“大王如此信任微臣,微臣一定不負大王重托,盡心竭力編好吳越國史。”
不說君臣二人長談。隻說胡進思退朝後,心情很好,說出了憋在心中多年的話,感到渾身舒暢。回到家,大聲嚷嚷著要喝酒。其弟是宮中廚師長,正好來看望兄長。見兄長要喝酒,做弟弟的親自炒了幾個菜。兄弟倆邊喝邊聊,不亦樂乎。說到在朝堂之上,力勸錢王稱帝,胡進思眉飛色舞,得意忘形。胡進思的弟弟見兄長如此熱衷此事,回去後想想別無他法可以呼應,便請了玉匠進宮,讓玉匠把王宮裏使用的秘色瓷底部刻上“禦廚”二字。以此試圖營造氛圍,勸錢王稱帝。
不想此事很快就讓錢王知道了,連廚師長也給撤了。還令將已刻上“禦廚”二字的餐具盡行銷毀,且要深埋地下。
大宋太平興國三年五月,吳越王錢俶將吳越國一十三州計八十五縣獻與大宋。錢王親屬及大小官吏分乘一千餘艘船隻前往汴梁。行前,錢王令將凡有寶大、寶正等吳越國年號的文書、器物一律毀去,還將吳越王宮盡行焚毀,以示歸宋誠意。當時,杭州鳳凰山下一片火海,吳越國化數十年心血精心修建的王宮,雕梁畫棟,數之不盡的華堂精舍;富麗堂皇,難以言傳的豪華陳設,頓時化作一片灰燼。
錢王一行到了汴梁,大宋太宗皇帝大喜,封錢俶為淮海王,特地為其在汴梁城內建造淮海王府。隨錢王北上的大小官員也都得到安置。宋皇認為,原吳越臣子了解江南風土人情,故江南一帶官員大都由錢王舊部擔任。至此,大宋朝始得一統天下。
卻說章宏雲回到上林湖,一家天倫之樂自難細述。章宏發已經二十來歲,天天跟著章窯主去窯場,已深得章窯主真傳。章宏雲因惦記著錢王的囑托,抓緊編纂《吳越國史》。
一日,章宏雲想起李映湖,覺得先前曾得其鼎力相助,應該去會會他。便來到了王員外宅上,門上通報進去,李映湖急忙迎出,把章宏雲接了進去。進得客堂,章宏雲見還有兩位高朋在座,原來便是陳正祥和鄭青鬆。陳正祥雖然認得章宏雲,章宏雲卻不認得陳正祥。鄭青鬆則隻是聽說過章宏雲,卻還不認得章宏雲。李映湖給一一作了介紹。一個是學富五車,曾位列朝堂的大官,另三位則是富甲一方名震上林湖的風雲人物。眾人見了,陳正祥和鄭青鬆都有相見太晚之恨。
寒暄後,章宏雲談起錢王為避免吳越百姓陷入戰火獻出吳越國一事,聽得幾位如癡如醉,又是感慨,又是歎息。末了,李映湖提議,幾位難得相聚,一起到迎賓樓喝一杯。眾人自然高興。
迎賓樓上,店小二上了酒菜,眾人相互敬了幾杯。陳正祥道:“聽說近日迎賓樓裏來了一位姑娘,唱得一腔好曲,是否請她唱上幾曲,以助酒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