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福道:“大王國事繁忙,小的區區家事,又算得了什麼?何況我早已說過,為報答您對我們兄弟兩人的大恩大德,我鄭福就是終生為奴,也是應當的。”
王善才道:“鄭師傅說哪裏去了。孤王說過的話豈可當成兒戲?孤王明日就安排你回家,你去好好準備準備。明日孤王親自送你上船,還要請你帶上一件東西,送到我的老朋友處。”
鄭福問道:“不知送給大王的哪位老朋友?”
王善才道:“你可記得當年上林湖法場之上,有一位錢王子,一位柴公子?”
鄭福道:“此事猶如尚是昨日,怎會忘記?”
王善才道:“這便是了。你把這東西交給錢王子也行,交給柴公子也罷。鄭師傅不可失信喲!”
鄭福道:“大王盡管放心。”
當日,鄭福便將次日大王要親自送鄭福回家鄉的消息告訴了窯主,窯主吃驚不小。遂與鄭福算出近二十年來的工錢,窯主問鄭福是要銀子還是要金子。鄭福覺得金子容易攜帶,便道要金子。那窯主想到這鄭福乃國王所薦,如今仍被國王器重,不敢小氣,便給了鄭福二百兩黃金,作為二十年的工錢。
次日,王善才將那幅精心裝裱又有精致錦盒的畫作鄭重交給鄭福,又送鄭福一些銀兩,作為路上及安家之費。鄭福便帶了金銀及那幅畫,興奮得數日沒有睡好覺,興衝衝地回到了上林湖。
待回到家一看,頓時癱倒在地。隻見自家房子牆危屋漏,門倒窗破。院內蒿草比人還高,顯然已長久無人居住。一問鄰居,才知妻子早已出家為尼,不知所終。兒子也被章窯主收為義子。兄長當年的冤案已經平反,出獄後即在娘娘廟出家。
鄭福跌跌撞撞,過湖來到娘娘廟尋找兄長鄭吉。兄弟倆見了,大哭一場。又聽說自己的兒子數日前剛剛代章窯主前往河南燒窯,還不知究竟身在何處。又是一個晴天霹靂,鄭福聽了再次昏倒。醒來後,鄭福想起二十多年來,自己孤身一人,遠在天邊,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妻兒。如今回到家鄉,卻仍見不到妻兒一麵,此時此刻之痛苦心境,實在難以描述。鄭福整日唉聲歎氣,以淚洗麵,不思飲食,夜不能眠,漸漸地起不了床。
一日,鄭吉突然告訴鄭福,說鄭福還有個兒媳婦在鎮內。鄭福一聽,頓時來了精神,怪兄長為何不早說。鄭吉道,隻因你那兒媳婦尚未正式過門,自己也是近日才聽人說起。鄭福這才知道,是章窯主臨終前,將小女兒章蓉蓉許給了自己的兒子。因章窯主剛剛過世,兩人尚未成親,章宏發便到河南服勞役去了。鄭吉便喚道童趕緊將章蓉蓉請來娘娘廟。
章蓉蓉聽說是公爹回來了,便來到娘娘廟相見。章蓉蓉見公爹滿頭白發,一臉病容,心下不忍,便勸鄭福到鎮內一起居住,以盡媳婦孝道。鄭福見自己的兒媳婦模樣不錯,人也聰明能幹,心中甚是滿意。隻是覺得要尚未過門的兒媳婦侍候自己,心中過意不去,遂道:“我住在這兒挺好的。隻是公爹我身子不便,看來已不久於人世。現有二件要事,隻得相托於你,希望兒媳婦千萬不可推辭。”
章蓉蓉道:“公爹盡管吩咐就是。”
鄭福道:“我從高麗國帶回黃金二百兩,希望媳婦好好保管,將來交給我的兒子。你跟他說,這是為父二十年的心血積累,希望他能夠用這些黃金幹出一番事業來,千萬不可用於吃喝。請你告訴他,這是為父的最大心願,這就是我要相托的第一件事。”說完,拿出二百兩黃金,交給了章蓉蓉。鄭福又道:“這第二件事可有些難了。公爹受高麗國國王之托,要我把一幅畫交給錢王子或者柴公子。現在我已重病在身,不能親自轉交,希望媳婦一定設法送到,不可失信於人。不知媳婦你可知道這兩人?”
章蓉蓉道:“媳婦自小不知聽說多少遍了,不就是原來吳越國國王錢俶,還有從後周國來的柴公子嗎?”
鄭福道:“不錯,就是二十多年前,本來說要在法場上殺你大伯,後來又不殺的那位錢王子。”
章蓉蓉道:“媳婦知道的。”
鄭福又道:“那位柴公子當年也是在場的。”
章蓉蓉道:“媳婦也是知道的。後來這位柴公子還在我家住了半年多。爹爹去世後,媳婦還聽家人說起,這位柴公子在離開我家時,相公的名字‘章宏發’還是這位柴公子給起的。”
鄭福心中又是一陣刺痛,自己兒子連姓名也被改了。但轉念一想,二十多年來,自己的兒子是由章家養育長大的,更名改姓,再是正常不過了,自己還有何話可說?
章蓉蓉又道:“這二件事媳婦都記下了。這兩件事都要見到了相公後才行,隻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到相公?”鄭福又拿出二百兩銀子,交給章蓉蓉,道:“我已聽說,你家現已中落。這二百兩銀子先拿去維持家用。一旦有你相公的消息,你盡快就去找他。我已盡其所有了,希望你還要節省著用。”章蓉蓉一一答應。
鄭福交待完畢,覺得有無比的輕鬆。托付給了自己未過門的兒媳婦,鄭福心中無比踏實,已經毫無牽掛,好像自己已經沒有再留在人世間的必要了。當晚,便溘然長逝。
章蓉蓉回家後,想到這二百兩黃金既不能用於日常開支,也不知何時才能交到相公手中,便把它埋在了自家宅內的菜園子中。當年宅內的花園,如今已成了菜園。
章蓉蓉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先是爹爹去世,後來又是未婚夫赴河南燒窯。又由自己親自送走了大哥,送走了公爹。經曆了這樁樁件件人世間生離死別的大事,使章蓉蓉人也變得更加成熟,更加堅強起來。
又過了一些日子,陳正祥處理了杭州、明州的全部財產,派人給章家送來了五千兩銀子,說這是章家在幫會裏應分得的份額。
原來,陳正祥一行到明州商行後,沒過幾天,便得知若回上林湖,便有被以抗旨治罪的可能。想到區區百姓,哪能與官府作對?於是,便召集眾會員商議今後如何行止,大部分會員都表示,再回上林湖燒窯,怕當地官府真的對他們按抗旨罪處理,認為上林幫已經遇到了難以想象的困難,不可能再回上林湖燒窯,隻得另謀出路。有的還認為,上林幫也無存在的必要,如果能返還入會本金,願意離開上林幫,自謀生路,無意再從幫裏派分紅利。
陳正祥一核計,見已出售的龍涎香、沉香和檀香木所得銀子,就足以支付想退會窯主們的本金,便與他們一一結清,收繳了他們所持的蓋有李映湖印章的入會憑證。這些窯主千恩萬謝,帶著家小自奔前程去了。
隻有宋窯主,聽說到上林湖來征集窯工的官兵已經離開,想到自家窯上還有滿滿的一窯貨沒有出貨,那可是幾千兩的銀子呀!覺得上林湖本是自己家鄉,自己回到家中必無大礙。於是,瞞過陳正祥,悄悄地回到鎮上,找來一些人把窯中的貨物取出。誰知,貨還未從窯內全部取出,宋窯主便被官府抓走了。
原來,胡縣令因有趙林的吩咐,不敢絲毫怠慢。對一心想往上爬的胡智來說,半生耐心等待,好不容易才攀上杜家總管大人這一靠山,他如何不拚死效命?待官兵一走,他便暗中派人在湖濱鎮蹲守。果見窯場上有人走動,知是外逃窯工返回,胡智迅速派出官兵將人抓獲。後來,宋窯主果以抗旨之罪被充軍到邊關,老死在他鄉。得知宋窯主被官府抓走的消息後,從上林湖外逃的窯工,沒有人再敢回到上林湖。
離開上林幫的窯主們聽說浙南山區龍泉縣境內本有一些瓷窯,便來到龍泉縣察看,發現當地有很好的瓷土,便在龍泉縣境內安營紮寨,燒起了青瓷。因這裏山高林密,離開上林湖較遠,當地的官府絕不會懷疑他們是犯有“抗旨”之罪的窯工,來找他們的麻煩。燒好的瓷器卻可以沿毆江而下,銷往各地。龍泉縣境內原有的小窯,燒製質量很差。上林湖窯工的到來,迅速地提高了當地的瓷器質量。隻是他們不敢燒製與越窯一般無二的器物。
陳正祥、鄭青鬆與未退出上林幫的一夥人商議,今後如何行止。沒想到,大家意見一致,既然不能回到上林湖燒窯,便可以到南洋去,依靠十二艘大海船,把南洋龍涎香、沉香、檀香木等特產運回來賣,把這裏產的瓷器運到南洋去賣。於是,陳正祥待把龍涎香、沉香和檀香木全部賣出,把杭州賣魚橋的瓷器商行和明州碼頭上的房產處理完畢,派人給章家送來應得紅利,就把兩地商行中未賣出的瓷器裝上海船,十二艘大海船又向南洋駛去。
有了銀子,章蓉蓉便覺得可以前往河南尋找丈夫了。不知章蓉蓉能否找到丈夫,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