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又說道:“那麼,‘吳越越窯兩難忘’之句,你又有何解釋?”
章宏雲道:“吳越已成往事,人們當然應當記得它。正如先人故去,後人不應忘記是一個道理。我想縣令大人也一定不會忘記自己祖宗的。難道對已往之事的追憶也有罪過麼?”
縣令雖然蠻橫,畢竟是讀過書的人。聽章宏雲這麼一說,也覺得其言確實有理,這幾句童謠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要定章宏雲謀逆大罪的確十分牽強,且杜尚書家總管並未指實謀逆之人便是眼前之章宏雲,說這兒歌便是章宏雲所教,其證據也並不充分。正想將章宏雲當堂釋放,突然想到林總管那邊不好交待,如果把眼前之人放了,再到何處去抓教唱兒歌之人?又想起林總管抹下臉來的那幾句話,似乎若不將此人正法,自己日後的日子將不太好過,更何況,將來自己想平步青雲也就少卻了一條捷徑。自古將軍身上袍,何者不是鮮血染?為了自己的前程,何用多慮他人的死活?
遂將驚堂木一拍,喝道:“真是一派胡言!你教兒童唱這吳越長,吳越短的兒歌,分明是在蠱惑人心,煸動人們懷念吳越國,挑起人們對大宋朝的不滿情緒,你還敢抵賴麼?你若再敢狡辯,看大刑侍候!”
章宏雲見縣令如此不可理喻,哼了一聲,道:“你不必用大刑來威嚇於我。區區小事,我認了又有何妨?難道大宋朝堂之上,個個都會像你這般昏庸糊塗?”
胡縣令哈哈大笑道:“這麼說你終於肯供認散布謀反言論了?來呀,讓他畫押!”
章宏雲未及思索,便在供認狀上畫了押。
退堂後,胡智立即起草報批文書,書稱章宏雲原係吳越國舊臣,因吳越降宋,章宏雲不願歸降大宋,懷恨在心,回歸故裏,在上林湖一帶傳播童謠,蠱惑人心,散布對大宋不滿言論,試圖反叛朝廷,複辟吳越。實屬罪大惡極,必予嚴懲,方能維護我大宋江山萬年基業。擬處以極刑,特報請刑部,請予批準。
讓章宏雲沒有想到的是,朝堂之上,雖說官員並非個個昏庸糊塗。但官員們怕的是自己頭上的烏紗帽是否牢靠,至於案件有冤無冤,何用多去思索?
胡智把案件上報寧波府,負責刑案的府台恰恰是原來吳越國的舊臣陳化,他知道當時吳越國降宋,正是章宏雲向錢王提出的建議。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對大宋懷恨在心,蓄意謀反呢?正打算將此案打回餘姚,後來一想,自己也是吳越舊臣,現以自己的權力將另一個吳越舊臣疑犯開釋,萬一上司查問,將自己牽連,那還得了?於是便將此案交到府尹手上,並聲明此案事實是否屬實,至為可疑,是否請府尹大人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以避免造成冤案。
明州府尹出身軍伍,立有不少軍功,性格粗魯,脾氣暴躁。見府台交來的是一個涉嫌“謀大逆”之案,哪管案件有冤無冤?自己殺人無數,殺個把人與刀切葫蘆並無分別,從未想過被殺之人該殺不該殺。想到自己當上寧波府尹實屬不易,此種案件直接與自己頭上烏紗帽相連,沒有多想,便將案件報與刑部。
刑部官員更是做做官樣文章,既有下屬上報案件,沒有一個官員說個不字,章宏雲的案子便批了下去。
胡縣令收到朝廷批文三天後,餘姚城內三聲炮響,章宏雲被殺於餘姚城內。
章宏雲自幼飽讀詩書,立誌報國為民,為了吳越國的國家和人民,章宏雲披肝瀝膽,嘔心瀝血,功績卓著。與曆史上許多忠臣良將一樣,最終落得個令人心寒的悲壯結局,怎不令人扼腕長歎!
當日伊始,上林湖一帶陰風淒雨達半月之久。上林湖的人們再次感受到了來自北方寒流的可怕。
卻說高麗國三王子王善才自從回國後,過了幾年,便登上了王位。一日,有消息傳來,說後周國柴家天下,已被趙匡胤所得,建立了大宋王朝。王善才想起在上林湖與其打架的柴鈺良,自稱與柴世宗乃同宗至親。如今柴家失勢,不知其命運如何。又想到自己在上林湖船上所畫的一幅畫,當年三位曾對汙損後又重畫的畫麵含意有所預測。現在看來,三位都猜錯了。原來那畫一角被汙損的淡墨,並不是預示將在西北方行雲布雨的一片烏雲,而是預示西北一帶,將有一場腥風血雨,而正是這場血雨腥風將柴家刮下了帝皇之位。看來此畫早有預警,靈驗異常,隻是當時三人均尚未參透而已。想罷,意猶未盡,索性找出那幅畫來。一看,原來當年已經將此畫名為“青山麗水圖”,又經精心裝裱。而今看來,此畫絕非僅僅是山水畫而已,而是大有深意也!遂提筆在圖上題詩一首,詩曰:
青山麗水今又見,
當年預言在耳邊。
潑墨灑處不是雲,
卻是西北起狼煙。
以下是落款、年庚。
當時,王善才因身在高麗,遠離汴梁,不知趙宋取得天下的實情。以為柴家天下被趙家所取代,必然是動了幹戈的,於是,便有了“狼煙”之歎。
過了幾年,吳越王錢俶率千船北上獻國的消息又傳到王善才耳邊。他又想起當年自己所作畫上曾有千帆竟發之意,後因被墨所汙,由錢王子親手塗去千帆,改畫成一片青山。難道錢王子當年親手塗去千帆也早有警示,隻是我們猜測不到而已?王善才再一次感到此畫的神奇,又將畫找了出來,又在畫上題詩一首,詩曰:
畫成原有帆千張,
三友聚時卻成山。
不知千帆何處去,
一路尋訪至汴梁。
以下是落款,又題上年庚。
他又想道,不知錢王和柴公子還記得此畫否?如果有機會再次坐在一起探討此畫的寓意,那該是多麼有意思的一件事呀!他們不知是否同意我在畫上的這番議論。想到此,覺得如果能讓他們得知我在畫上所題之詩,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他突然想起,當年從上林湖帶來的鄭福應當還在高麗國,讓他將此畫帶回中原,請他設法將此畫交於錢王子或柴公子,讓他們知道自己在畫上所題之詩,乃是件饒有趣味之事。遂下旨專召鄭福相見。
卻說鄭福自從來到了高麗國,在一家窯場上為一大窯主燒窯,剛開始,那窯主因鄭福是王子所薦,對他待如上賓,鄭福也傳了不少技藝給這一窯場。後來窯主見鄭福無技可傳,朝廷裏也從無一人來過問鄭福,便漸漸地對鄭福冷淡起來。原來每月付給高薪,後來漸漸地少了,再後來幹脆就隻給吃飯的錢。對鄭福則推說窯上一時資金緊張,待資金寬裕之時一並給付。鄭福十分老實,又係王子安排,並無任何怨言,聽任窯主所言,一直默默地在窯上幹活。
初時,鄭福以為王子真的會安排船隻讓他回到江南故鄉,便一心一意地等著。三年後,見仍無音訊,鄭福便想到可能是王子忘懷了,他想到自己乃一介小民,王子則是萬金之軀,豈能為其回國之小事掛在心上。於是,便想從窯主處領得工錢,以便覓船回國。
那窯主聽鄭福說要取回未領取的工錢,既不好硬與拒絕,因為窯上的火候還得靠鄭福把關,也不願如數給付,隻是一味地推托、拖延。鄭福拿不到工錢,無法回國,隻好在窯上老老實實地呆著。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鄭福這一呆,便已經將近二十年了。
窯主聽說國王要親自召見鄭福,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找到鄭福,好言安慰道:“鄭師傅呀,你曆年所得的工錢我都給你保管著,你什麼時候要用,隨時來取就是了。”鄭福見窯主突然間變出一副和善麵孔,後來才知道是國王召見之故。
王善才見了鄭福,便道:“鄭師傅呀,實在抱歉,本來說過盡快安排讓你回家與親人團聚,沒想到國事一忙,便給忘懷了,請鄭師傅見諒。如今一晃已過去了將近二十年,看來你的家人要等得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