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 賀融雖然沒有親手殺過人, 但他見過的死人已經夠多了, 周家雖然牽連甚廣, 但一個周恕, 還不足以令他勃然變色。
更何況這場殺雞儆猴, 本來就是早就安排好的, 如果周恕能識時務,那自然皆大歡喜,可惜他不肯。
賀融知道, 因為周家在京裏的運作,甚至驚動了天子,陸慶範軒他們的態度也跟著動搖起來, 如果放任下去, 連陸慶和範軒那邊的錢都收不上來。所以一個不肯合作的周恕必須死,而且必須在陸慶和範軒麵前死, 這樣才能徹徹底底起到震懾的效果。
“為什麼不敢?”賀融起身, 走向周恕和周致父子, 似乎不怕周致暴起掐死他為父報仇, 林淼卻警惕起來, 捏住刀柄不敢鬆懈。
“你父自以為有世家撐腰, 連軍糧都敢倒賣,如果我不處置,再下一步, 他還想做什麼?把都督府賣了?還是把刺史府給賣了?”
看著周致通紅充血, 滿是仇恨的雙眼,賀融麵色不變,道:“我已經殺了周恕,不在乎多殺一個你。按照你們的作為,抄家殺頭也不為過。”
周致微微一愣,神色在仇恨中外又添了一絲懼意。
“如果想為周家留一條出路,就乖乖合作,也許之後我上疏的時候,會適當為你們求情,減輕你們的罪過,讓你們免於被殺頭的命運。”
周致喘著粗氣,又低頭看向父親的屍身,這場變故來得太突然了,他甚至還沒意識到自己現在已經是當家人了,全家的命運就係在他一個人的身上。
但他遲鈍,不代表別人也跟著他一樣遲鈍,陸慶二話不說站起來,拱手高聲道:“殿下,我陸家願竭盡全力,為殿下效勞!”
範軒被他搶了先,心裏暗暗惱怒,忙不迭也出聲表忠心:“當日殿下宣布對我等的懲戒之後,我等心服口服,正努力籌措罰金,從未向京城去信求援!”
“我知道。”賀融似笑非笑,“若非如此,今日也不會請兩位來此看一場好戲,隻要兩位通力合作,自然平安無虞。”
範軒連聲應是,看著周恕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不由又打了個冷戰。
得虧他跟陸慶見機得快,不然現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他們了。
林淼走到周致身旁,不耐煩道:“趕緊帶著你爹走,還想讓我們幫忙收屍嗎?”
周致仗著剛才怒發衝冠的血氣,敢於對賀融直呼其名,哪怕他心裏原本也瞧不上這個安王,但現在麵對林淼明晃晃的刀鋒,他赫然想起這把刀連他父親都敢殺,自然也不會將他放在眼裏,那股血氣陡然就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籠罩全身的懼意。
“我、我一個人搬不動……”周致咬咬牙,“我得將外頭的人叫進來幫忙!”
林淼看了他一眼,招手讓仆從去把被攔在外麵的周家下人叫進來。
且不說周恕豎著出門,橫著回家,對周家而言無異驚天動地的震蕩,餘豐被請到偏廳時,隻覺砰砰亂跳的心還沒恢複過來,眼前老晃過周恕胸口噴血的模樣。
“茂林喝口茶壓壓驚吧。”
有人說道,將茶杯遞到餘豐麵前,他神情恍惚地接過來喝一口,才發現這茶杯是薛潭遞給他的。
薛潭的官位高他何止半品,雖說對方現在為了安王,甘願放棄六部尚書之位,追隨至此,身上隻有一個虛銜,但餘豐也不敢怠慢,忙起身道:“何勞薛將軍親手送茶,我自己來就好!”
“殿下看你現在神思不屬,這樣回去也沒法辦公,不如現在這裏稍息,等心情平複了再回去也不遲。”薛潭朝他促狹一笑,“你放心,殿下沒有扣押你為質的意思。”
餘豐苦笑:“薛將軍就別拿我開玩笑了,是我膽小沒用,沒能幫殿下分憂,自上任以來,庸庸碌碌,一事無成,如今還要殿下來收拾殘局,慚愧,慚愧!”
他這番羞愧之情倒不似作假,當今官場上,像餘豐這樣的人不在少數,他們良心猶存,不至於同流合汙,胡天胡地,但又提不起勇氣大刀闊斧,與舊勢力為敵,隻能安於現狀,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
餘豐比其他庸官好一點,因為他也曾想過整治這些商戶,隻是後來被倒打一耙,告狀不成反被治罪,這才心灰意冷,得過且過。
薛潭明白,剛正不阿的硬骨頭固然有,但實在少之又少,而餘豐這樣的,又實在是太多,若沒有一番徹頭徹尾的洗練,他們隻會日複一日,成為庸官中的一員,如今餘豐能有羞愧之心,可見還不算無藥可救,再換一個人來當靈州刺史,未必就比餘豐更好。
“事到如今,茂林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餘豐連連點頭:“我回去之後,立馬就讓人去周家,監督他們趕緊將這些年來貪贓枉法,私吞軍餉的那些錢都吐出來,以免有人狗急跳牆,暗中做鬼,陸家範家那邊,我也會派人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