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並沒有在海上航行多久。
這幾天裏海麵一直陰沉沉的刮著風, 肆意的海浪撲打著船身, 如果以前的話, 藍提斯一定會被晃到頭暈。但他此時站在甲板上看著越來越近的港口, 緊緊握成拳的手擱在護欄上, 汗水順著手臂淌下, 看起來甚至連整個人都在輕輕的顫抖。安德烈靜靜地站在他身後, 偶爾看一眼他此時意亂心慌的模樣。
“您應該之前就告訴我的。”藍提斯說。
“如果事先就告訴你,之前那幾天你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安德烈用緩慢的語氣回答著他。臉上和往常一樣麵無表情,漫不經心, 但眼神卻遊移在前方,靜靜地注視著岸邊早起就開始繁忙的法蘭西碼頭。
藍提斯重重呼出一口氣,用手肘撐著護欄, 將頭深深地埋進雙手臂彎之間。
希恩爾從甲板下的倉庫裏幾步踏上來, 靠近他們的時候刻意放慢了腳步,“還有幾分鍾我們就要靠岸了, 會有馬車接你們過去......我就在港口附近等你們回來。”
當希恩爾的船穩穩地靠在了港口的時候, 一輛馬車就立刻行駛了過來, 緊緊地挨著船邊, 車夫正朝著船上的希恩爾揮手致意。希恩爾向那人揚了揚下顎, 然後轉過身對安德烈說:“這已經是我所能做到的極限了。東西我還沒來得及還回去, 所以利比尼公爵依舊在四處搜索藍提斯,不過我想應該不會出什麼事,你們進入城市的時候小心就行。”
“多謝。”安德烈拍了拍希恩爾的肩膀, 抓住依舊魂不守舍的藍提斯的手臂, 把他直接拽到了馬車裏。
藍提斯被扔到馬車裏之後才稍微清醒一點,他甩了甩頭,幾乎連滾帶爬的從安德烈身上跨過去,挪到窗戶邊上,看著正站在階梯上的希恩爾,用力捶了捶自己的左邊胸口。
希恩爾對他作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藍提斯這才坐回到椅子上,頭靠著椅背,看起來就像是翻山越嶺了無數個日夜的流浪者,全身上下都感到極度的疲憊,“......先生。”
“什麼事?”
“萬分感謝。”他抬起手搭在雙眼上,忍著自己心裏越來越複雜崩潰的情緒,“您真的是幫了我太多了。”
這一次,安德烈沒有回答他。他始終直視著前方,看不出有什麼想法。
安德烈的行事風格,是藍提斯永遠都理解不了的,他認為自己的這位船長做事實在是有些匪夷所思,甚至莫名其妙。他永遠都不會跟自己交流想法,也絕不會事先交代什麼,有時候就像個任性的孩子,不考慮後果,也不考慮別人的想法,凱瑟琳也有一樣的問題,看起來就像是家族遺傳似的。但藍提斯想,或許恰恰就是這點可以說得上是幼稚的任性,才能讓這麼多人願意追隨著他們,在這神秘莫測,說不定下一秒就是狂風暴雨的大海上航行。
他這麼想著,苦笑了一下。
之後藍提斯就再沒有睜開過眼睛,過度緊張的情緒似乎徹底壓垮了他。他把頭靠在窗簷上胡思亂想著,看起來像是沉沉的墜入了夢境之中,但他一直緊皺的眉頭和不時微動一下的眼皮昭示著他的清醒,和他依舊緊繃著的神經。
除了車夫在前麵用馬鞭駕馭馬匹的脆響,和輪子在地上不斷滾動的聲音之外,整個世界都聽起來一片寂靜。藍提斯閉著眼想,他們可能正行駛在一條幽靜的小道上,或者某個森林和田園的邊際,才會有這種靜怡的感覺。這讓他想起小時候家後麵的平地,也是這麼寧靜的感覺,除了大自然的風聲和各種蟲類,動物的鳴叫,再沒有其他多餘的聲響。他會在田地裏坐著觀察天空,或者在自己搭建的小棚屋裏抱著本書似懂非懂地閱讀,將整個下午的時間都花在自娛自樂上,等候著母親給他準備的晚餐,偶爾也會期待著父親的歸來。
他不知道安德烈是怎麼查到那麼偏遠,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的——就像他當時也不能理解法蘭西軍隊是怎麼查出他的名字一樣。總會有一些人願意通風報信,期盼著與貴族們攀上關係,他們甚至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去換取那些還姑且說不準的,想象中的榮華富貴。
而他現在所知道的是,既然安德烈願意帶他來,那就代表著他的母親一切都好。
這是現在他所能臆想到的,最美好幸福的事情。
“希恩爾已經跟你母親說過你會回來,”安德烈忽然開口,“她正等著你。”
藍提斯點了點頭。他睜開眼睛看向窗外越來越熟悉的風景,表情溫柔而又慶幸,“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母親這麼久......雖然能知道她並沒有發生任何不好的事情,我就已經很滿足了,但我還是決定鼓起勇氣問問——您願意預支一些薪水給我嗎?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以後估計會在您的船上待上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我有足夠的時間還清,雙倍也沒有問題。”
安德烈從腰間取下一個小布袋,遞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