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 當藍提斯醒來的時候, 已經不太記得昨天他具體說過些什麼了, 他隻知道在他長篇大論地念叨很久以後, 他的母親溫柔地親吻了他的額頭, 他就沉沉睡去, 安穩得像個孩子。
他正坐在床上思考時, 米萊沃弗特夫人推門走了進來,微笑著拍拍他的臉頰,“你以前可不會賴床, 我的小藍提斯。等你清醒了就出來吧,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您似乎一點也不驚訝。”藍提斯看著她說,“......我以為您多少會有些介意。”
“你小時候經常對我和你爸爸說, 長大後要娶一位我們見過最漂亮的小姐, 生一個和你一樣機靈的孩子。”夫人仿佛沉浸在了幸福的回憶裏,她回過神後對藍提斯露出微笑, “但你看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景仰和愛慕, 藍提斯——我和你爸爸從不會質疑你的決定, 我們相信你會讓自己幸福。”
藍提斯看著母親走出去, 愣了很久, 才從床上下來, 默不作聲地穿戴衣物。
他拿著外套來到餐廳的時候,看見母親正和他的船長一起站在窗前說話,他們的表情自然和煦, 一點兒都不像第一天才認識的人, 如果忽略米萊沃弗特太太眼角上已經刻畫得越來越深的皺紋,他們看起來連年齡都沒有相差很遠。
藍提斯拉開椅子坐下,才發現他們都已經用過早餐了。他轉過頭看了看那兩個人,確定他們一定不會注意到自己之後,才歎息著拿起刀叉。
夫人正不斷地講述著他小時候的各種事情。比如說曾經打翻了隔壁雜貨店老板的貨物,結果被那大叔揪著耳朵嗬斥,讓他在店裏幫忙幹活。或者不小心捅翻了樹上的鳥巢,鳥蛋摔碎在地上,他坐在原地哭了好久,最後還把那兩個碎掉的蛋埋在土裏,才情緒低迷跟著尋找過來的母親回家。
解決完麵前的食物,他又將三個人的餐具都挨個洗幹淨,穿起自己的外套。
“你們去吧,好好在附近轉轉,”夫人說,“不過可別走太遠了,我想在門口照顧花草,順便看看你們。”
“媽媽,您不需要幫忙嗎?”藍提斯問,“地裏的農作物似乎正在成長期。”
“不用,那是每天下午的工作,你們一會兒再幫我就行。”她轉身取出櫥櫃裏的水壺,“門口那幾株植物還是你走之前種下的呢,我一直好好嗬護著它們。”
她保持著微笑,將水壺裏裝滿水就出了門。
安德烈似乎決定耗費掉一整個上午的時間教導藍提斯。
“您確定這樣做是對的嗎?”藍提斯坐在馬上,雙手握著韁繩,表情實在不太好,“我個人認為駕馭馬匹或許需要更多的工具,比如說馬鞭。”
“你不需要。”安德烈毫不留情地駁回了這個建議。他伸出手牽過馬匹,慢慢地往前麵走去,“試著感受一下。”
盡管藍提斯並不理解他的船長要自己感受的是什麼,但還是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學會了如何駕馭著這匹馬緩慢行走。安德烈隻在最初的那段時間裏走在旁邊幫助他控製方向,等他能夠自己牽動韁繩,就沒有再那樣步步緊跟的靠他那麼近了。
米萊沃弗特夫人一直站在門口的位置上,幸福而滿足地看著他們,偶爾低頭撥弄一下一年多前她和藍提斯一起種下的花草。
在這種小小的山村裏,每一天的生活都是不盡相同甚至乏味的,人們互相知根知底,互相依靠對方,管理著自己的田地,每年都有固定的收成,再與鄰居交涉,換取不一樣的食材。他們甚至不需要外出工作,就能在這個安詳的小圈子裏活得開心快樂。
下午幫助夫人照顧好農作物後,藍提斯又和安德烈一起去了一趟他們家隔壁的雜貨店。年邁的胖老板見到他回來,激動得差點把手裏的筆杆折斷。他曾經在法蘭西的城市商會裏做過工,管理過一家小店,所以他在做生意這方麵很有一套,在那幾年的時間裏,他也學會了很多技術活兒——而他幾乎把他所會的所有東西都教給了藍提斯。
所以在他平複了激動的心情以後,抄起桌上的畫布就朝藍提斯扔過去,一邊扔還一邊罵著:“你這個不知廉恥的壞東西!到外麵去從來就不幹好事!你善良的母親不舍得教訓你,你就不會自己學乖?怎麼反而越來越過分?我教你的事都忘得一幹二淨,也不知道去找個好好的工作!你現在還能回來就應該跪在神壇前懺悔三天三夜,以感謝上帝再次給了你一個機會重新做人,不再去做那些見不得人的肮髒勾當!”
“是我錯了,喬石叔叔,”藍提斯不敢躲開,隻能低著頭挨罵,“我一定會改過自新,不再給我母親添亂,看在上帝的份上,您就原諒我這次,和仁慈的主一樣,期待著我的改變吧。”
在這種情況下,他說話的語調總會格外客氣,充滿了對造物主的虔誠。這其實算是另一種形式的,精神層次上的謊言,而他卻出口成章,一點兒也沒有說謊時該有的心虛——唯一真實的就是他對這個肥胖的老男人所抱有的內疚,看得出來他確實心裏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