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左手旁,你的左手
你長得真像你姐姐。朝城撫摸著我的頭發,溫柔地說。又是這樣的感歎。從遇到他為止,幾乎每天他都會說這樣一句話。所以,我每次也重複著同樣的話:我和姐姐是同母異父的孩子,怎麼會相似呢。然後,他永遠都是在我說了這樣的話後,點一支煙,閉上眼沉默。每當看到他英俊而安靜的臉時,我就把頭湊過去吻他。然後他會習慣性地推開我,敷衍著道歉。三年裏,就這樣重複著同樣的遊戲。
我那位同母異父的、比我大兩歲的姐姐,在她二十歲的時候自殺了。從我記事起,就發現家裏人不怎麼喜歡姐姐。特別是爸爸。總是喜歡把大堆的家務活拿給姐姐幹,然後買許多好看
的衣服給我穿。當我再大一些時,媽媽才告訴我,姐姐和我是同母異父的姐妹。她姓冷,我姓靳。她叫冷夕,我叫靳吟。姐姐喜歡一個人關在房間裏麵,很長時間不出來,有時連飯也不吃。當我想起身叫她的時候,父親總是說,不要管她。不要管她。然後母親隻是低下頭,連歎息都沒聽見。我似乎總是站在一個親密而又遙遠的角度觀望姐姐的寂寞。沒有和她說太多的話,沒有和她一起睡過。 她好像喜歡寫信,我有好幾次透過房門的縫隙都看到她以一種憂傷的姿態寫著冗長未知的字。她是個美麗的女子,美得純粹。但是純澈之中卻羼雜著一絲邪氣。她死去的前幾天,第一次主動到我房間來找我。她穿著雪白的粗布裙子,頭發微濕,散在肩上。兩隻眼睛空曠而美麗。她輕輕開口。吟。叫我夕好嗎。我點頭。然後喃喃:夕..然後她就笑了,一邊撫摸著我的頭發。 但是她很快就走了,輕輕關上了我房間的門。夕死的那天,天氣格外的熱。太陽拚命地釋放它頑強的火焰。像夕決定死去的心一樣絕決。是母親發現了夕的屍體。她躺在廁所的浴缸裏,微笑著割斷了手腕上的動脈。當我放學回家的時候,夕的屍體已經被運走了,我隻看到雪白的地板上紊亂的血痕,霎時天旋地轉。我在夕的房間裏,發現了許多她給她男朋友寫的信。那些信有的留有淚痕,有的被揉皺過,似乎她是不滿意才沒有寄出去的。在她的書中,有我的照片。原來夕也是愛我的。夕死去一個月後,一位二十歲左右的男子來到了我家。當他說要找冷夕的時候,父親似乎才記起這個家裏麵曾經有這樣一個卑微的角色生活過。他隻是沉默地搖搖頭,示意我給那位男子說明情況,然後他走進客廳。而我,帶著那位男子走進了夕的臥室。如我所料,那位男子正是夕的男朋友。夕叫他朝城,我也隻好叫他朝城。 朝城知道夕已經死後,竟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了。我沒有考上大學。父母拿了些錢給我,在外麵給我買了房子,又托人給我找了份工作。然後我看著他們蒼老的臉哭了。朝城本來在另外一座城市。為了和夕在一起,他不顧父母阻撓奔來這裏,所以暫時沒有工作和房子。所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城,我們一起住吧,而且,我可以養活兩個人。他看著我失聲笑了:吟,你怎麼可以說出這種不符合你年紀的話。我衝他做個鬼臉,把鑰匙塞進他的手中。房子有兩間臥室。我住大的一間,他住小的一間。他把夕的照片放在床頭櫃上,然後跪在地板上,對著夕沉默。我第一次見到朝城時,就愛上了他。而他,卻喪心病狂地愛著我的姐姐。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喜歡對著我說我長得和夕很像。所以有時我憤怒地推開他,大聲叫著你是個瘋子。許多次,我問他,朝城你可以愛我麼。他微笑。不可以。所以三年來我已經習慣時不時地問朝城你可以愛我麼。然後他就露出潔白的牙齒,做一個搞怪的表情說不可以。就像他習慣說,我和夕長得太相似,然後我反駁一樣。可是鄰居們都以為朝城和我已是夫妻。 當朝城和我並肩散步時,他們就滿臉笑容地對我們點頭,稱讚我們感情真好。有一次,幾個大媽甚至問我們什麼時候要孩子。如果朝城澄清我們的關係,別人會說我是個不正經的女人。所以他選擇了默認。所以,他微笑著對那幾個大媽說,我們想先穩定工作,再要孩子。大媽們走遠後,我就厚著臉皮纏著他說朝城這可是你說的,過段時間我們就要孩子,你食言等我抽你丫的。他轉過頭捏我的鼻子,氣急敗壞地說你這個死丫頭怎麼這麼說話呢啊。朝城已經找到了一份好工作。於是他決定搬走。我一哭二鬧三上吊,是用了自己的小命才把他留下來的。朝城愛我。我也愛朝城。但是我的愛,和他不同。
他愛我是因為我像夕。所以他護著我,順著我,照顧我。發了瘋似的用這種方式延續對夕的愛。而我愛他,則沒有原因。終於,我用力地打他,甚至想撕掉夕的照片。他一巴掌嚴嚴實實地落在我臉上。他的眼裏是我沒有見過的憤怒和悲涼。我嚇得站在原地不敢出聲,以為他會停止。但是他拉著我的頭發,把我狠狠地甩向牆壁。我的頭撞了一個很大的包,然後他回客廳電視看NBA的球賽。我開始恨夕。我竟然開始怨恨一個死去三年的人。因為這三年來,她耗盡了朝城剩餘的感情和力氣。第二天我沒有敲門就走進了朝城的房間,他坐在床上吸煙。他先注視我的眼睛,然後注意到了我額前的腫包。 他帶著歉意又低下頭去。我坐到他的床上,再一次卑微地問,朝城,你可以愛我麼。然後我詭異地笑了。心想你這個孬種除了不可以還有什麼多餘的語言。他再次注視我的眼睛。我看到他笑了。笑得很美好。他抱住我,說,吟,我們結婚,好麼?吟。我終於明白。其實我錯了。徹底錯了。吟。我似乎很早以前就愛上你了。吟。我隻是以為自己把你當成了夕的替身。吟。對不起。吟。我們結婚吧。伸手。我醒了。我突然想到什麼,立刻發了瘋似地衝了出去。果然沒錯,朝城走了。桌上是他留的紙條:吟。我走了。我坐在地上大聲地哭,混亂得已經分不清什麼是夢魘什麼是現實。 夢中,朝城不是要娶我嗎?為什麼偏偏在我剛觸到幸福的時候,就醒了呢..這時,門開了。朝城提著水果走了進來。他看我坐在地上哭得狼狽不堪,怔了好一會。我望著他詫異的神情,也呆住了。好一會,他才急忙跑過來,說你這個傻瓜,我隻是留張便條出去買東西啊,怎麼就哭了呢,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啊?我說,不要你管,你好好在乎姐姐吧。他笑著,得意地說,我已經想通了。從今以後,我們好好生活。從今以後,我們好好生活。但是我的左手旁邊為什麼是你的左手。為什麼我們會是一擦肩而過的姿態說著所謂的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