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6
一個人的 兩生花
冬季的陽光斜斜的照過來,溫暖而又和煦。她站在雪地中央,雙手合十,臉上帶著淺淺的笑,身後是重重疊疊的檀木柵欄。她對我說,桀,如此,你該記得我,一輩子。
一
我在十一月收到蘇沿的信。大片大片猩紅的花瓣和一張幹淨的A4信紙,上麵有蘇沿清秀的筆跡。
桀,我在雲南,我見到了你和我一直想著的罌粟花,它們永遠都開得嬌豔唯美,或許彼此都知道生命可能會在下一秒終結。這是死亡之前的盛放,獨一無二的美。
我撫摸那些花瓣,有溫柔的氣息在指尖來回竄動。它們已失去水分但尚未完全幹枯,這殘留的溫暖讓我貪戀不甘。我微笑,用手掌蓋住花瓣輕輕摩挲著。
已不記得是蘇沿的第幾封信,一直被動的與她取得聯係。她的信,總是簡短的幾句話,不提任何有關她生活的事,亦不說想念的話語。她不曾問起我她的母親怎樣,似是與她徹底的割舍。她亦不會知道,這個蒼白的女人是如何瘋狂的思念著她,日日夜夜,已被折磨得接近幹枯。
我將花瓣放入一個古木盒子裏,連同蘇沿的信一起放進去。盒子裏已有厚厚一疊A4信紙,來自相同的人,不同的地方。
我不願去數,亦不回頭去看。我在試著遺忘。
我是個經常遺忘的人,許多的事情,不去在意,亦不過問他人,於是迅速失掉它們的痕跡,重要的與不重要的。
但是對蘇沿不同,我記得清楚。有關她的,都很清楚。我想蘇沿若是知道,定會開心。可是我不願告訴她。我一直扮演著遺忘的角色,亦很願意這樣下去,若突然改變,會很不習慣。可是蘇沿對我說,桀,你得記得我,記著我一輩子。
我告訴蘇沿,記憶是不會被規劃的,它永遠都沉浮不定。有時候,越是記得,越是會遺忘。
我到客廳給蓮姨打電話,我說蓮姨,蘇沿在雲南。說完後便像往常一樣的聽到蓮姨的哭聲,沉默很久,然後輕輕的安慰。
我見到她。
黑暗的光線,蘇沿散著頭發坐在窗台上,身邊堆放著許多酒瓶,手指間夾著煙,有明明滅滅的光點。我輕輕喚她,她轉過身來,目光如一道清透的光線,直直的射入我的眼睛。我微笑,問她,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在等著。她也微笑,年輕的麵容閃著光澤。
桀,我很快就回來。她說。
我在第二天收到蘇沿自殺的消息,電話裏母親一直哽咽著,她說蓮姨已經崩潰,暈倒被送進了醫院。
我沒有多問,直接掛掉了電話。
我坐在沙發上,沉默了一整天。我想著昨晚的夢。我是見到她的,她說很快回來。我在等,我在等啊蘇沿。
我走到窗前,輕輕的喚她,聲音很小,漸漸被堵在喉嚨裏發不出來。我一直望著窗外被夜幕籠罩的城市。我說,蘇沿,沒事了,以後就是你要的全部了。
我用手捂住臉,擋掉所有的光線。難過得哭出來。
蘇沿選擇了一種最疼痛的方式結束,她用刀割破了動脈,將自己反鎖在旅館的房間裏。隔日被發現,按照她死前寫下的地址送回這裏。
她寫下了地址,她是想歸來的,這個生她養她的城市。
蘇沿的葬禮結束後,我取出她所有的信,一封一封的看過去,然後全部燒掉。
它們在十一月的天空灰飛煙滅。不留痕跡。
二
十二月,我對母親說去旅行,她緊緊抓著我的手不鬆開。我微笑著擁抱她。我說,不用擔心,我很快回來。
她亦是了解的,我與蘇沿。
蘇沿的死一直令我恍惚,有些時候甚至辨不清了現實。我依然會經常見到她。偶爾失眠,凝望著夜空的時候,便看到她坐在窗台上,散著頭發,目光清冷。有時亦會難過,深深的,胸口有潮水嘩嘩的流過。
沒有人知道我這次旅行的目的。我僅僅是在尋找蘇沿留下的痕跡,這些她曾來過的城市,都存在著她特有的氣息。我感受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