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事和小事1
西方有則笑話,說一個男人向人誇口,稱自己在家大權在握,是絕對的執政黨,掌管著一切大事;而妻子呢,隻能料理一些家務瑣事,比如決定生幾個孩子呀、平衡收支開銷呀、考慮每年全家到哪兒度假以及兒子考取哪所大學等等。聽者納悶道:如果這些都算小事的話,請問你管的大事是什麼?大丈夫答道:總統換屆我決定全家的選票、我家對同性戀艾滋病所持的態度、代表全家在道義上表示對索馬裏災民的援助等等,總之都是一些大是大非的問題。
這個被架空了的丈夫仍保持著如此良好和優越的心態,真是難能可貴。同類的故事發生在中國就沒有這麼輕鬆愉快了;即使幽默也會帶上幾分黑色。一位妻子要求與丈夫離婚,其理由是:她的丈夫用了全部身心去關注波黑局勢和中東戰爭,而對自己家中後院起火卻視若無睹;丈夫熱衷於思考明天的中國向何處去,而渾然不知老婆就要出走回娘家去了。
於是女人便被戴上了“見識短”的帽子。事情是這樣的:男人樂於探討生活的真諦,女人隻是生活著,以狀態的自然麵對自然的狀態;男人忙著研究愛情寫出了一本又一本關於愛情的書,女人隻是戀愛著一波又一波地滾進愛河——到底誰活得更本質呢?就拿兩國交戰來說吧,男人津津樂道於誰勝誰負,今天戰情又是如何;女人也許不明白這些——她也用不著明白,她開口問的是:“打什麼?”真乃千古一問,直逼天地玄黃人類戰爭的起源,宇宙洪荒人類戰爭的本質。由此可見女人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生活中的大小其實並不具有確定性,它們互相轉換所以也無法界定。大人物也會因為一塊小麵包噎死或餓死,這時麵包就是惟此惟大的事情。我的一對朋友夫妻,前不久送兒子出國留學,臨上機前,兒子說,爸媽還有什麼叮囑的,千言萬語並成一句話吧,這句話兒子會銘記在心的。父親凝神道:永遠不要喪失自我;母親卻哽咽說:兒呀,記住每天都要吃飽。
兒子走了,三個月以後來信說:“異國謀生,滋味太複雜,我不知道如何實現爸爸的‘不要喪失自我’的囑咐,倒是媽媽所言實在,隻要每天吃飽了肚子,一切就容易忍受一些了。”
等人
你若問我最怕什麼?我要說,最怕等人。怕,怕死了。
從前是習慣讓人等的。嬌滴滴的大小姐,在花樣年華不讓那麼三四個男孩子等等,似乎有些說不過去。約好了8時見麵,通常是在9時才搔首弄姿娉娉婷婷嫋嫋娜娜地出現,的的確確的姍姍來遲。而這遲通常也說不準,一小時不定,兩小時不定,三小時也不定,總歸是不準時就是了。糟糕的是我遲到了還備覺有美女派頭,自我感覺好得不得了。那時候,什麼世俗紅塵,什麼卑躬屈膝,什麼阿諛奉承都離我遠遠的,在家是寶貝,伸手就拿到錢,出外是小姐,不高興噘嘴可以走人。什麼時候輪得到我等人。讓男朋友等等?那是說明我愛他。給他意誌力的考驗。話說得比唱歌還動聽。
現在……現在可不行了。從人等我到我等人的年紀,而且我還越等越不耐煩,越等越要生氣,出門吃飯要等人,新年串門要等人,去超市買東西要等人,看電影買票要等人,逛街SHOPPING要等人……我想我這等英才就是在等人中徒生白發的。少年浪子等成了老嬉皮,青春少女等成了半老徐娘,哎,真是越來越沒勁了。人往往是要等到角色調換了以後,才知道自己過去做得有多麼不對勁。自己等的人,要是相互間熟透了倒好說,他遲到了,即使你不打不罵也可以擺起架子嬌嗔兩句,發一發脾氣。就怕等的是半生不熟的朋友,又或是上司客戶,為要麵子為保住飯碗,哪怕等到腿酸脖子長也要笑臉相迎,裝出一副你也才剛到不久的表情“沒關係,沒關係”、“哪有,才等一會兒嘛”,那種淒涼,真是被人打掉了牙往肚裏吞。
大年初四,我就一大早被老公從被窩中鏟起來陪他們大客戶喝茶。在台灣花園大酒店,從9時30分等到12時30分,早茶等成了中午飯,人沒有來不能要東西吃這還不說,人來了要很喜慶地一手一個紅包地往人家口袋裏塞,生怕有什麼怠慢疏忽。
我是俗氣了吧。從前的悲春傷秋都變成了如今對柴米油鹽的精打細算。從前是最樂意讓人等的。而今,卻淪落到等人的份了。唉,最怕等人。
感受記者
轉眼已經進入了新的世紀。時間真是飛快。回首近二十年的記者生活,感受良多。
印象最深的當是1992年。那時,報社新來了一位領導,眼看臨近“五·一”了,非“逼”著我們出去采訪。分給我的任務是到內蒙、山西采訪那裏的商業改革,而且,隻要“結果”,不管過程,一切自己想辦法,5月3日一上班就要“拿”出來上交。
逼急了,容不得想那麼多了,拿起電話就直撥內蒙古商業廳廳長的辦公室。也是幸運,廳長還真在……接下來就是找鐵路的朋友買車票。記者證根本不好使,臨近過節,車站、路局的朋友也無能為力。多虧了一位在鐵路上搞安全檢查的朋友把我送上車。
坐在車上,一顆心也是忐忑不安:到站的時間是晚上七點多,萬一出了差錯沒人接站怎麼辦;怎樣與商業廳聯係:住宿怎麼解決等等。幸好一切還算順利。
采訪完內蒙還有下一站。
我是4月30日一早到的山西大同。上午,采訪了大同的商業企業改革情況;下午,又到了幾十裏外的懷仁采訪這個典型縣;晚上10點多鍾,登上了返回北京的火車。
這是一趟直快,清晨到北京。大同人利用“五一”的休息時間到北京一遊,非常經濟實惠。因此,這趟車出奇的擠。別說臥鋪,連硬座都沒有,車廂裏也擠滿了人。怎麼辦,連續奔波了幾天,再站一宿,第二天肯定熬不住,那個“結果”寫不出來,此行就落空了。不行,找列車長。很不容易才擠到車長那兒。說一千,道一萬,確實沒地兒,這是有目共睹的。可對我來說,橫豎也是站著,萬一全列車有一個下車的呢!跟定列車長,他走到哪兒,就跟到哪兒,沒話搭話,套瓷。很不容易車長才聽進去,然後才把真情實況相告,終於贏得了車長的同情。那天,真是一個臥鋪都沒騰出來。下半夜,列車長利用一個列車員換班的機會,讓我睡在了那個床位上。這是我第一次睡在列車員的休息車廂,以後的采訪中,也多次無票上車,多次擁擠不堪,但都無此待遇。
想起來,真是感謝那位車長,讓我順利地完成任務。
就是那次最緊湊的采訪,使我感觸到了內蒙人的純樸熱情,寫出了《醉酒》,還了解了很多知識和有趣的故事。內蒙人也有很多口頭形成的新詞彙,猶如北京的“砍大山”一樣。那裏人常說的詞是“嗬柁”,字沒有考證,音絕無問題,就是吹牛的意思,但追根溯源,誰也不好意思說。後來,百般追問,我才搞明白,原來是與動物的本能有關。還有一個詞叫“潮”。酒喝多了可以叫“潮”,就像北京人叫“高”一樣,但意思要比“高”還要豐富,用詞還要寬泛。據說,它的本意來自動物的發情。有些故事很有哲理:
在荒漠裏,如果隻有一棵樹,那一定長得彎彎曲曲;如果是一片樹林,所有的樹都長得挺直。原因很簡單,有了競爭。一位獵人,槍法很準,在森林裏迷了路,他便在原地住了下來,追尋著記憶。很巧,一隻黑熊也來到這裏,想吃他或是他的馬。黑夜,獵人利用身上的火和煙鬥與黑熊周旋。黑熊無奈,悻悻而去。第二天,獵人便沿著黑熊走的相反方向走出了森林。
還有的事很有趣——在草原上逮黃羊。黑夜,開車在草原上緩緩前行,當燈光照出了前方兩個亮亮的綠點時,就開足馬力。黃羊此時隻知沿著燈光照耀的方向往前飛奔。這正中了“獵人”的下懷,大約相持有20分鍾的光景,黃羊就會突然倒下去——肺炸了。
在內蒙草原上,也有率先發家的個體戶。其中的一個行業是照相,那時沒有現在的“寶利來”,還是憑底版、衝曬來製作,所以在草原上動作起來有一定的困難。正因為困難,才是那裏的一個短缺項目。不知是誰想起了一個點子:先拿著照相設備到一個村落或蒙古包裏去給人們照相。待衝洗好,再拿回來,這樣就取得了人們的信任。看了滿意,便有了穩定的客戶。如此炮製,便建立起了幾十個或是百十個的客戶網。每年騎著摩托在草原上一轉,幾萬元的收入不成問題。我去的那年已經有了市場競爭。
我想這些素材會深深留在我的記憶中。
紅衛兵伺候
飯店名字很絕,叫公社食堂。別人叫東亞酒樓、歐陸食屋、環球飯莊,它叫公社食堂,我眼球一亮,決定就在這家吃飯。老實說,即使它叫生產隊食堂,我仍然會選中它。
該食堂地處沈陽城東,廳堂布置得很有想法:幹辣椒串和大蒜辮子掛在這邊,領袖像和大批判宣傳畫掛在那邊,“麥苗兒青青菜花兒黃,毛主席來到咱農莊”的歌聲在這邊和那邊之間回蕩,一個女孩登場,又清秀又雄壯。
女孩讓我點菜,我剛想叫小姐,核計核計,把話又咽回去。不叫小姐不是因為她的長相,是因為她的扮相——頭戴黃軍帽,身穿綠軍裝,腰紮寬皮帶,臂纏紅袖章——這哪是餐廳服務員?這是颯爽英姿、威風凜凜的紅衛兵小將12000年的飯店冒出紅衛兵,非常出乎我的意料。再一看,滿地嗖嗖行走的都是紅衛兵,人人胸前一枚金色像章,手中一冊紅皮小本,語錄本?記賬本?我倒吸一口冷氣,想起恩格斯老人的名言:“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