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啟明暫時不想住在三聖廟，他想獨處一室，好好消化一下圓叔給他開示的這一切。因此他準備夜宿磨坊，磨坊雖然臨近公路，偶有車輛和人流的嘈雜，但夜深人靜之時，似乎沒有其他“意象”的逼迫，這是在家、在學校和三聖廟都無法體會到的。
朱啟明覺得圓叔的“理論”比母親的更具操作性，而比姐姐的那一套更具現實性。那天他去了姐姐朱琪慧那裏，姐姐對弟弟這幾年的“高考遭際”深表同情，她說著說著，就抹起了眼淚。她說，我們人類都有原罪，來到這個世間，就是洗清原罪，你屢試不第，就是消除原罪的過程，等到原罪洗清的那一天，就一定榜上有名。姐姐朱琪慧建議朱啟明也信仰耶穌，“盡心盡意盡力愛上帝”以及“愛人如己”。朱啟明對“博愛、向善”產生心靈的共鳴，對所謂的“原罪”不以為然，他從進化論觀點分析“原罪”之說，覺得是無妄之論，朱啟明問道上帝有沒有“原罪”，上帝造人、誰造上帝時，姐姐怫顏作色，對朱啟明一頓訓斥。
朱啟明認為真理應該經得起質問和懷疑，總不能帶著一大堆疑惑去盲目信仰，把一生的精神家園都要托付出去的，總不能靠在一根烏托梆子上吧？不讓問，也不給解釋，隻是一味地“信信信”，這就是姐姐的不對嘍，這一點就比不上“泛信論”的圓叔。不解釋就不解釋吧，反正自己也沒打算信什麼“教教”。
那天，從姐姐家回來的路上，正好碰到狗二奶奶，朱啟明下來自行車，給狗二奶奶打招呼，狗二奶奶說她正在給“誰誰”說媒，估計已經有七八成希望了——看來“下神”的生意也不好做，狗二奶奶也搞多元經營了。朱啟明忽然想起了去年給小侄子“招魂”的事，說，那次您老說一頓飯功夫肯定會好，但是幾頓飯功夫還沒好，咋回事啊。狗二奶奶氣不喘、色不變、鎮定自若地回答，早餐是人食，中餐是天食，晚餐是鬼食，那陣子嘛，估計是仙人吃飯去了，他們都是大鍋飯，去晚了，沒得吃。吃完飯，又下班了，交辦時沒給接班的仙人說清楚——忽悠，您老繼續忽悠，狗二奶奶！朱啟明正要起身上“馬”，老人家一把拉住了他說：你這幾年都落榜，應該求神保佑保佑，鄰村的某某某考前去了我那裏，燒了一爐香，考上了北京。朱啟明回答“哦”，揚塵而去。
提起神靈保佑，朱啟明不予置喙。從87、88年連續兩年，朱啟明在高考的前幾天，都會在家裏的簡易佛堂裏拜神，而且那時候朱啟明對“命理”和“神靈”可以說深信不疑。有一年朱啟明去泰山遊玩，在山腳下的一所寺院門口“偶遇”一位白髯老道，他說看你麵相，你在十二歲一定有過水厄之災，但脫險無虞。“脫險無虞”自不必說，不然來泰山的就是“鬼”了。但十二歲有水厄之災恐非信口雌黃，那一年確實差點沒被淹死。他又繼續說，你三十歲前萬事不順，多災多難，坐困愁成，心中夙願終難事成。他又話鋒一轉說，這也不見得是壞事，水可載舟，也可覆舟﹔水可風平如境，也可浪濤洶湧。眾生的處境，就像風中的水，起伏不平，跌宕不穩，人就像駛在這起伏迭宕水麵的船隻，重心若沒有抓穩，就會有翻船的慘劇發生﹔若能耐得住性子，握得住杆子，亦步亦趨看著目標，守著方向，遲早就能回歸風平浪靜的海麵。
朱啟明認為除了“十二歲水厄”有點曆史參考價值，其他的說辭和圓叔同出一轍，多少有點心靈雞湯的勵誌成分，不過朱啟明還是決定先信一次“命理”，“三十歲前萬事不順”也似乎有些許正解，但是離三十歲還有好幾年，這命理又該如何去信？等著命理來糟踐自己嗎？還是靠“神”來安排，對於神的安排朱啟明也是五味俱全、難辨香臭，就其所知，班裏的三名同學在高考前都去拜神，一個去了唐塔觀音寺，帶了一顆碩大無比的鹵豬頭，另一個去了福音堂，給“上帝”帶去一個五百元紅包，結果鹵豬頭原裝退回，考試結果卻在“孫山”之前，五百元收下的那一位，名次卻在“孫山”之後，還有一位最讓人崩潰，直接在村口“袖珍型”土地神前拜了三拜，啥也沒說，一塊糖疙瘩都沒供，倒好，人家居然考上了“人大”！神到底是啥意思，靈還是不靈？我朱啟明在家裏拜佛，覺得按老母親的拜法不夠虔誠，太陰柔、像繡花，不如藏傳佛教的“磕長頭”，那才是大手筆、大動作、大陽剛、大氣魄，篤信不雜、虔誠不二，那天連續磕了二十個就大汗淋漓氣喘如牛了，要不是第二天考試，一定磕他50個；都出大汗了，難道不虔誠？而且每磕一個頭都保持一顆赤子童心念茲在茲、念念在茲，趴下就念“不想幹農活”、站起就念“我想上大學”，僅此一念別無他念。
佛家不是講“製心一處，無事不辦”嗎？我朱啟明“製心一處”了，佛菩薩咋沒給“辦”呢？一年考不上是“打盹”也就算了，兩年考不上是“瞌睡”也不說啥，連續三年都沒考上，額的神，這麼多老人家廟裏一坐就是一個加強連，都去忙啥呢？尤其那位千手觀音，我對您一肚子意見，看著慈眉善目像我娘，可跟我娘沒法比，世人號稱您“千處祈求千處應、苦海常做渡人舟”，“楊枝淨水，遍灑三千”，“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您可有一千隻手啊，都不騰倒出一隻手拉我一把，一千隻啊，一千隻，都沒有拉我的那一隻？！“三千大千世界”都遍灑了，就沾不到我身上一滴甘霖，千處祈求千處應，這廣告打的也忒響了，我五體投地來求您，搭個便船都不行，我怎能不抱怨、不崩潰、不瓦解、不精神分裂，怎能不讓我心裏拔涼、寒涼、冰涼又蒼涼！叫我咋相信菩薩您呢？“事不過三”白金法則，不通行於神境仙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