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啟明從縣城回來,見家裏空無一人,估計都去了村西紅薯地,他放下車子,到村西看看。
夕陽西沉,殘陽如血,霞光滿天,大地沐輝。朱啟明走在村外的大道上,猶如徜徉於輕紗籠罩的夢境。一陣清爽的微風撲麵而來,朱啟明今天的一切煩惱與疲憊仿佛都被一撫而光,繃緊的每一根緊張的神經也漸漸舒緩了;綠色薯田被風兒吹皺,泛起了層層漣漪,油亮的薯葉折射著爍爍的霞光,像撒下一田紅色的瑪瑙,熠熠生輝;遠處的蘋果林閃著綠幽幽的光,在微風中索索作響,路邊的老楊樹高高佇立田頭,樹葉翻飛、颯颯不息,像唱著一首動聽的歌;高空風態颼颼,恣意地追逐著、戲弄著,撕扯著雲朵。
朱啟明曆來是感性多於知性、夢幻意識多於現實精神,他一直激情澎湃於“我的大學”,較少以貼近自然的心態去切身體驗“在人間”。今天走在田壟土埂之上,最質樸、最溫馨、最原生態的氣息撲麵襲來,仿佛置身於靜謐、悠閑的清風綠草的唯美花卷之中。
朱啟明遠遠看到了二哥和母親在勞作,二嫂在他們拿著一根樹枝擺來擺去,父親朱龍雷蹲在壟頭。隻見他們手中的紅薯秧如綠色絲縷飄灑自如,當空飛舞跳躍,隨後沉臥於身後的碧色波濤中,真乃是“藍天綠草伴紅霞,田間綠絛一窪窪,滿園風月情無盡,滾滾碧濤是誰家?”
“三弟,今天有啥收獲?”二嫂牛菡萏腆著大肚子,停下手中舞來舞去的樹椏。
“沒啥收獲。”朱啟明的回音裏有點羞羞捏捏。
“沒啥收獲?!一大天,糗事沒有,跑來跑去,熱嗝躁裏,圖啥?”二嫂的粗話開始了。
“——你不哪裏涼快,哪裏呆著,囤著個大肚子跑來跑去,不怕摔倒?”朱啟明半嗔半謔予以反擊。
“三弟,憑你的經驗,你說肚裏是閨女是兒?”二嫂轉移了話題。在“武鬥”上,朱啟明不是對手,但在“文鬥”上牛菡萏自知讀書太少,甘拜下風。
“我哪有什麼經驗,我又沒生過孩子?”
“不會吧,你和那個張什麼——小閨女,就沒搞出來一個?”
朱啟明雖是髭須男兒,五尺之童,忽然來了這麼一問,無論是莊是諧都讓朱啟明感到十足的“麻辣燙”,他一下子滿臉緋紅,無言以對。看來多讀書不如少讀書,多讀書固然心性綿密,但難敵不按規則出牌的劍言戟語。
二哥瞪了媳婦一眼。
“瞪啥瞪?我又沒說你搞?”二嫂劍口利舌把二哥趕出“圈”外,隻對壘朱啟明。
二哥扭過頭去不敢搭腔。
母親霍朱氏用眼睛瞟了一下這三個“活寶”,一言不發,麵無表情,一根根綠藤在她手裏如同柔滑的碧練淩波,謔謔謔,吒吒吒,行雲流水;她目光柔藹,臉龐臒瘦,眼尾滄桑綻放,青絲白絲斑駁,但精神矍鑠、中氣十足,力穩如砧,鼻息舒安自然,體型健挺,雖然年近花甲,但風華青韻仍似在心平如鏡中錚錚跌落——心淨如虛空,大地履如坪,我情柔含劍,斬斷亂根藤!
“回答呀?有沒有搞出來?”朱啟明本認為是一句很粗鄙的玩笑,看來不是,是玩真的了。
“下班吧。”父親朱龍雷在壟頭喊話。這才基本上解了朱啟明的“圍”。
朱啟明、朱啟聰和牛菡萏三人並排行走在大路上。牛菡萏撫摸著高高聳起大肚皮又開了腔:“你們猜,到底是男是女?”
“我聽說‘酸兒辣女’,二嫂,你喜歡吃啥口味?”朱啟明笑著問。
“她呀,啥口味都吃,酸辣不挑,不信你問他。”二哥朱啟聰替牛菡萏回答。
“酸兒辣女,酸辣不挑,一定是龍鳳胎嘍。”牛菡萏用形式邏輯中的“三段論”予以推導,倒也無懈可擊。
“隻是這‘酸兒辣女’的說法是否有科學根據,如果真的是科學規律的話,二嫂必定是龍-鳳-胎。”朱啟明故意把“龍鳳胎”三個字拉長腔調,以便弱化前半句的“密意”。
“三弟,你就打聽打聽哪個誰——張什麼,小閨女,她們不是一家子都是醫生嗎?看這話有幾分可信;同時也問問,肚子大的、圓的是閨女,小的、尖的是兒子,反應厲害的是閨女,沒反應的是女兒,這些話是不是老百姓在扯淡。”牛菡萏煞有介事,很是認真。
其實在二嫂牛菡萏心中,生兒子的期望強烈程度遠遠高於龍鳳胎。這賬也不知道咋算的,還是原本就不喜歡女兒?
迎頭走來了合坤嬸的兒媳婦——龔菜姑,兩個女人“半台戲”,女人是演說家、是政治家、是時事評論家、也是“八卦”陣推演軍事專家,龔菜姑長舌嚼“張家長李家短,誰家媳婦不刷碗”,牛菡萏碎碎念“張家長李家短,誰家婆婆不洗臉”,龔菜姑牙齒漏“張家長李家短,媳婦公公打響鞭”。。這些都是前奏,牛菡萏最後還是要回到自己的“肚皮”上來,問龔菜姑生男生女的辨別方法,龔菜姑便對牛菡萏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牛菡萏連連頷首。
晚飯後,牛菡萏問朱啟明“有沒有鉛筆,帶橡皮頭的那種”。朱啟明找給了她,牛菡萏說:“別走,你來見證一下。”朱啟明不明其理,也期待看看她搞什麼名堂。
牛菡萏將一根穿有線的縫衣針,不偏左不偏右,插在鉛筆的橡皮頭的正中央,遞給朱啟聰讓他拎起針頭上的線,自己仰麵平躺在床上,伸出右手,讓朱啟聰把整支鉛筆垂直地吊在她的右手動脈的正上方,不能離動脈太遠,她說,大約保持3~5毫米左右的距離。3~5毫米是多少?朱啟聰小學都沒畢業,平時敲敲打打也精確不到毫米級,牛菡萏有點不耐煩:“你他娘的,笨死了,餅卷大蔥,那個餅有多厚知道嗎?——就那麼厚!”
朱啟明聽不下去了,說:“不要整天想著咱娘,牛伯父你也要照顧一下,不然我會經常照顧他。”朱啟明綿裏藏針剛柔兼濟,牛菡萏聽出話外之音,自知失言,尷尬赸笑一聲。
“仔細觀察鉛筆尖,如果是上下動就生男孩,如果左右動就生女孩。”牛菡萏說。
“真的?”朱家二弟兄不約而同,但表情迥異。朱啟聰一臉驚異,朱啟明是一臉鄙夷。
剛開始鉛筆象畫圓圈一樣晃動,再加上朱啟聰心裏緊張手有些抖動,那鉛筆晃來晃去浮動不止,牛菡萏氣的銀牙蹦蹦如聞在耳,“嗷嘮”一聲:“你抖個屁!”朱啟聰乍然驚懼,心一提,身一戰,臂一抖,手一顫,線一聳,針一泛,鉛筆一悠悠,又等半天。
正當朱啟聰心神稍定,牛菡萏已經氣的兩眼冒紫煙,頸筋暴翻,嘴流白沫.朱啟明見牛菡萏左手指抖動,驀然想起“牛抓蛋”的驚悚——他莫非要向二哥下“鹹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