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菡萏從“喜來送”回來，走在街上，腆著個大肚子，帶著個大口罩，背著一個收音機，優哉遊哉，遊哉優哉，渾身寫著勝券在握的喜悅：她懷上了二胎，而且是個小子！
牛菡萏一邊走，一邊瀏覽側身走過的牆上計生“暴力”標語，形形色色、繁花似錦、花樣翻新。
村頭是一個低矮的三間泥磚混合房，陳舊而破敗，唯獨後牆光鮮，薄薄地甩了一層石灰水作為背景，上書八個大字：一人超生，全村結紮！這句話是針對這個房屋的主人是來財嫂子，他十八歲結婚，十九歲死了男人，三十九歲居然懷孕了，她自稱一天晚上睡覺有“月光入懷”，這是鬼話，還以為自己是皇太後。全村九個老光棍，除了一個倉皇而逃之外，都被大隊“計生委”一車擄走，其中一個已是九十歲耄耋高齡。回來的時候，這些人都是被抱下車背著回家，那個九十歲的“爺爺”由他的侄玄孫用排子車拉回了家，幾天之後一命嗚呼，沒有死於“裙下”而死於“刀下”。一時間全村性成熟的男人都被慘淡烏雲所籠罩，除了朱啟智家的那條黃伢狗，畜不更事，狗氣衝天，大搖大擺，還明目張膽在來財嫂子家門口“****”，其他十六歲到一百歲之間的本村“雄性”動物都盡量會繞道而行，這就是所謂的“一人超生，全村結紮”的“來財嫂”效應。不過萬事都會峰回路轉，也正是這段不堪“閹事”，在十五年後，五十四歲的來財嫂及其十五歲女兒娜莎聲名鵲起，“哈腰”八廠讓她代理一款專治“不孕不育”的藥品，廣告詞曰：誰想生，來找我。然後是一個母女相依的溫馨畫麵，隨後母親拿了一盒說：我沒丈夫就能生出來，全靠這款藥！女兒拿起一盒，嫋娜一吻說：它是我爸爸，我也不結婚。然後是母女曖昧對笑。據說，該款藥品當年的銷售額提高了中國的GDP！離婚率陡增。
牛菡萏再往前走，這是一爿殘垣斷壁，唯獨麵街的後牆毅然佇立，它書寫這裏主人的壯懷烈骨的往事：該流不流，扒房牽牛，該紮不紮，房倒屋塌；聚運嬸第一胎是男孩，想要個閨女，便偷偷了懷孕，已經七個多月，屬於該流或該紮之列，聚運嬸東躲西藏就是找不到人，“工作人員”一幫人來了拿著鐵鍁抓口，二話不說，聚運叔一眨眼不見了屋蓋，再一眨眼，圈裏的牛不見了，再一眨眼，院子裏就剩下自己和孩子兩人，再一眨眼，聽見說“明天不去結紮，後天來搗牆”！第二天，聚運叔借了一輛自行車帶著孩子去結紮，半路碰到“查”自行車的，沒帶“車本”，連人帶車被扣了，“老總”說讓孩子回家去取，孩子才三歲，不可能，我去取行嗎？笑話，你去了不回來咋辦？我孩子在這裏啊？少來這一套，昨天有個給你一樣的，孩子車子都不要了，跳井自殺啦！就這樣，結紮沒能按期完成。第二天，四麵牆還剩一麵。當時有一個“依法辦事”的工作人員說，都搗毀；另一個戴眼鏡的“法外開恩”說，留下一麵，作為曆史、展覽、震懾的活標本。就這樣，對這所房子沒有采取“絕育術”，留了一絲血脈，刺青曰：該流不流，扒房牽牛，該紮不紮，房倒屋塌！
牛菡萏看到“房子”上的字，心靜氣坦，自己第一胎是閨女，在政策允可之內，自可在昭昭日月之下、高枕無憂把孩子光明正大地在兩腿之間“撇”出來，牛菡萏兩手摩挲了一下肚皮繼續往前走。
又一行觸目驚心的標語躍入牛菡萏眼簾：?喝藥不奪瓶，上吊就給繩，你跳我堵井！連根嬸子連生兩胎都是女娃兒，曾對天發下豪言壯語：不生兒子誓不休！並揚言，誰若逼我，我就死給誰！
在她發誓的第二天，門前停了一輛“皮卡”，在皮卡車兩邊貼著兩條紅紙標語：人間百味，解脫有道；圍追堵截，處理有術。車上下來三個帶墨鏡的，後車廂載滿了稀奇古怪的東西：一箱1605，一箱滴滴喂，一箱******，一箱什麼——黑箱子，全部是蝌蚪似得洋文，日本進口，劇毒，俗稱“一看死”，意思是“一看見就死”，所以用黑箱子裝，藥品、包裝都是黑，領導又帶墨鏡，全都黑等於“看不見”，死不了自己，但你如果想死，立即打開箱子給你看。藥箱子旁邊有一堆繩子，環保類的有麻繩、純棉繩，化學類的有膠絲生、尼龍繩，金屬類的有鐵絲繩、鋼絲繩、鈦合金絲繩，高科技類有納米繩，貴族類的是白紗——據說是計生辦主任從西藏搞來的“哈達”，死後想“超生”，即用此物。繩子旁邊有好幾個貌似“磨盤”的石頭疙瘩，上邊分別刻著“一百斤、三百斤、五百斤、七百斤。。”下麵還有一行小字：誤差±0。01kg，落款：計生委?解脫組。
墨鏡人帶著一應俱全的“解脫”工具，一臉鐵青、一言不發，踱著四方步，吐著圓唾沫，一步一鬼而又一秉大公，走進了連根叔的家，“想喝哪個可以挑，想用哪個可以選，想跳井立馬去，這裏井蓋規格齊全，任君挑選。”打頭戴墨鏡像僵屍，說話隻動一個嘴角，慢條斯理、溫文爾雅，但一鞭一條痕，痕痕都驚神。連根嬸子一聲不響，換了件幹淨衣服，上了皮卡車，她沒用這些工具，在半路，她從皮卡車後廂突然躥出，以頭搶地，國道柏油路上，頓時腦醬四濺！
?牛菡萏每當走到這裏，就汗毛倒豎，冷氣颼颼。緊挨著的這一家是富寶大伯家，他是朱家屯第一家萬元戶，也因為執念子孫繁衍，也因此從萬元戶變成了“一元戶”。兒子輝高，兒媳慧生一連三胎都是閨女，富寶大伯用幾年辛苦掙來的真金白銀砸得“計生委”“陽痿”，計生委“挺”不起來，給富寶大伯做了“技術性兼藝術性”處理，讓他兒子學著女媧一擺“藤條”，兒媳暗結珠胎，懷上了“四胎”，怎奈天不假人，臨盆那天臍帶繞頸成了“死胎”，“計生委”因地製宜、應勢利導、順坡下驢，說一代巾幗慧生嫂十個月都願意接受了引流可歌可泣，於是在富寶大伯青磚瓦房的牆後麵，用奶白、奶白、奶奶白的石灰漿寫下他們“鐵血執法”的呐喊：一胎生，二胎紮，三胎四胎殺殺殺！殺氣騰騰、死氣逼人的氣氛讓有三胎四胎想法的夫婦趕緊收拾起來命根子和生死門。富寶大伯家也因此財力大損從此一蹶不振，買煙都不會超過一元錢，故稱“一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