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開學前幾天，朱啟明送走了張嫻。
朱啟明今天到村東小學去報到，他走在通往學校橫貫村中的大街上，複雜的心情無以言表，真像是喝醉了酒，遍體鱗傷的周身塗了一層辣椒醬，在寒雨淒淒，大庭廣眾的大街上穿著漏襠褲子溜冰，旁邊的人指指點點說：這個空前絕後漫天飛的鳥人，現在隻能用陳佩斯式的腦袋，到村辦小學裏演小品去了！
這些交織感受，誰能說出啥滋味？
不過，今天的朱啟明也非昔日屢試落榜的朱啟明，內心固然還有脆弱，但這些脆弱恰如墨池香靄花間露，茗鼎煙浮竹外雲，都是疏忽來疏忽去，雙股輕巧一撇放出屁來，礙於麵子硬憋著，難受；真的豪爽激越放出來，也就立馬舒坦了很多，固然不雅，但有情可原，那些譏諷你放屁的人反而受到詬病：聽你口音仿佛不是本星球的人！
朱啟明幾步跨進校門，讓他驚異的是原來校門兩側的茅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整潔簡約的黑板報。
十幾年前，男女廁所之間的夾道就是“校門”。把茅房假想成廁所不僅需要奇思妙想，也需要推倒腦子裏原來的“三觀”重建。
不管怎樣，白茬子土垃牆矗立學校臉頭，總是有礙觀瞻，試想，低低矮矮的破茅房趴在路邊，風吹雨打，殘垣斷壁，鄉領導來視察指導工作，好說不好看，校長突發奇想，要求在牆上種了一層綠絨絨“嘎巴根”，立了個木牌牌，注明了維護單位，上書曰：男茅子一二年級，女茅子三四年級。其下有一行敬告語：維護期間暫停屙屎尿泡校長孫大高。
這樣的布局也真是校長的良苦用心，說這樣可以“保障孩子的性安全”。這似乎有道理，沒誰敢鬥膽在學校“大門口”傻萌萌地偷看小孩的屁股，但仔細考究道理也很勉強，在出入學校的必經之地，一邊走一邊瞥睨孩子的“風光”豈不是更方便？下作的人總有下作的心思，小學生茅房的位置都在其次。
朱啟明看到廁所已經移到校園的兩個牆角處，原來的泥巴牆換成了紅一色混磚到頂，還扣上了瓦屋蓋，這樣飄雪下雨孩子門都少受罪了。當初學校改建時，村長到“喜來送”求捐，朱啟明毫不猶豫地掏出三千元說：村長，我的捐款專款專用，修個像樣的校大門和兩處廁所，並且要把廁所移到背陰的角落裏，不然我不捐。村長滿臉堆笑說：一切照辦。
朱啟明踏進校門，還是下意識地捂著鼻子走進來，回首嫵媚地看了看，這是四年小學生活養成的習慣。現在覺得朱校長“廁所校門”的創意不僅是為了孩子“性安全”的考量，而是有更深的人文內涵，它來自於中國“地獄文化”的孟婆亭，在漢族神話傳說中，有個叫孟婆的“遺忘”管理者，常駐在奈何橋邊，她為所有前往投胎的鬼魂提供孟婆湯，以消除鬼魂的記憶，於是上帝乃敕令孟氏為幽冥之神造立醧忘台。任命孟婆神為“台長”。這個故事看似荒誕不經，但頗具教育新思維。小孩子爭吃鬧喝撒潑打滾，隻要從學校的“醧忘台”一過，被騷臭熏天的屎霧尿氣淨身洗腦，立馬忘記“前緣”，坐在窗明幾淨的教室裏即可從“小傻冒”變成冰雪聰穎的小神童，一目十行過目成誦已是小兒科；更重要的是智慧大漲，文彥博灌水取球，諸葛恪得驢，曹衝稱象都不在話下，不小心還會出現三頭六臂、換鬥移星的仙童哪吒！
朱啟明通過“醧忘台”千百回，被洗過腦不假，但腦子“洗”的太幹淨了隻剩下原始底片，從而都影響了正常學習生活，吃了不少苦頭；而且這個“醧忘台”也具有雙重作用，進來被“洗”，出去也會被“洗”，學的東西、老師的叮囑放學回家路經此地，也會因吸幾口忘得一幹二淨。這樣吸來吸去，洗來洗去，忘來忘去，搞得自己腦子簡直就是一個茅坑。
好像是78年，學校要求交學費，每人一塊錢，朱啟明怕被“熏”掉記性，繞道回家後給父親朱龍雷要了一塊錢，回校時沒有繞道走，還是被“熏”渾了腦袋，全班都交上學費，隻有朱啟明沒交，說“忘帶錢了”。放學後一掏書包發現錢就在裏麵，但又忘了學費的事，於是就用這一塊錢買了同桌十本二手“小人書”，回到學校後又想起來要交學費，壞了，錢被花光了，咋辦？靈機一動，給老師承諾“俺爹到梁山拉石頭去了，三天後回來要錢一定交上。”於是朱啟明連同家裏的共二十本小人書擺出來說：誰看誰交錢，一分錢一看，時間是一個課間。
眾同學蜂擁而上，朱啟明登記在冊，一手錢一手貨，一個班空的時間居然掙了五毛。朱啟明嚐到甜頭，偷偷又去其他班級“巡展”：英雄小雨來、智取威虎山，齊天大聖桃花扇；桃園結義紅燈記、東郭先生鴛鴦簡；蔡文姬廬山戀二士爭功花木蘭，都來看都來看，一份精彩一分錢，不好看的可退錢。。朱啟明扯著嗓子猴叫，兩天掙錢一塊五。他雄心萬丈，準備擴大再生產，便拿這一塊五從幾名同學手裏零星又“收購”的十五本小人書。錢用完之後，忽然想起，明天要交學費了！朱啟明又陷入了一籌莫展。
此時，“生意”已經很難做了，他的小人書已經不再吸引人，而且還莫名其妙丟失了三本。其他的同行也在風起雲湧，競爭十分激烈，一天之內不可能掙一塊錢？
朱啟明不敢給父親第二次“請款”，這天下午，朱啟明憂心忡忡無計可施，忽然發現牆根豎著一把竹耙子——父親剛趕集買來的，朱啟明靈光一閃，身子一挫，順手牽羊撈走了竹耙子。
“老師，我們校園每年秋季楊樹葉子落的滿地都是，為了學校的衛生事業，我捐獻一把竹耙子，當我學費，行不行？”
校長孫大高二話沒說，掂起竹耙子扔出十米開外，一聲咆哮：“滾，你問你爹去！”
第二天朱啟明被老爹暴揍一頓，小人書一律沒收，包巴包巴被塞在三米高的屋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