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啟明和張靜打電話,周末和趙飛柳一塊陪她去菏澤區醫院做手術。張靜沉鬱應聲,又問:你咋知道的?朱啟明不答,隻說:我不知道,除非你不“作”。張靜“歐”一聲掛了。
三人一同來到菏澤區醫院,趙飛柳說:“妹妹,我去趕課,不陪你了,有啟明哥你就放心好了。你住院的話,我會請假陪你的。”
三年一個輪回,當年趙飛柳的悲涼身影幾乎是毫無二致地投射到張靜身上,而慈熱的張嫻身影現在又幾近完全吻合地投射在趙飛柳身上。人和人是互相投射的,心為機樞,有言是:心如工畫師,能畫諸世間,世界則是白紙一麵,可容萬千崢嶸相。
朱啟明和張靜走進門診室,張靜的彪悍和放蕩之風全都藏在滿臉悲涼的陰雲裏,嘴裏嘟囔著:一群王八蛋,“上”的時候爭前恐後,現在把老娘搞成這樣子,唯恐避之不及,一個人毛也不見,也不知誰的孽種,播種也不好好播到正經地方。
“你是她男朋友?”白大褂從厚厚的眼睛片裏像碉堡裏的探照燈一樣鄙睨而犀利地掃了掃朱啟明的臉。朱啟明的“膽量”立即臥倒在自己的眼簾後麵,在“戰壕”裏急忙回應——
“不是,我不是。”朱啟明一看到白大褂有點怕怕怯。
三年前在縣醫院門診室,陪趙飛柳憨漢子兩口子流產,也是扮演人家的丈夫,也是麵對坐診白大褂,一句不來,就是一扯一扭一拽,“擰耳三步曲”將自己的耳朵從白蓮繞繞旋,成了紅蓮一朵,隨後就是清脆的一記耳光,打得他滿嘴“腥鐵鹹”,體驗了一次聲色味俱佳的挨揍,女人還沒流產,先把自己的嘴巴在門診室直接流了產。
今天似乎是再重複昨天的曆史,與那場景幾近一模一樣。好像自己這二三十年跟“婦科”飆上了筋,心受傷都是因為與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婦科病。朱啟明下意識地摸摸當初被打的那一扇臉,搖搖頭,苦苦笑,為了強化“與自己無幹係”,又附加搖搖手。
“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丈夫。”張靜真是趙飛柳附體了!張靜不失時機,鷂子翻身,將自己的腦子和嘴巴同步到鬼斧神工的境界。不過,遊辭巧飾沒能躲過大夫鷹一般的眼睛,她瞟了瞟張嫻的病例,不無調侃地說:“妹子喲,你的身份是學生哎,現在在校學生可以結婚了嗎?”
“阿姨,不是的,我們是結了婚之後,又上學的,人不能不思進取嘛。這是第二胎,種子播錯在路邊上了。”張靜釜底抽薪,將大夫的論點和論據煮了一鍋粥。把大夫的嘴巴牢牢鉗住。張靜揮灑青春也已發揮到極致了,看人家一朵豆蔻就這麼輕描淡寫、處變不驚把“宮外孕”說得如此輕巧灑脫。哎,心硬臉厚若斯,我朱啟明真是服了你。
白大褂啞啞而笑。
“過來,小夥子。”大夫示意讓“丈夫”朱啟明走近些,朱啟明驚措,這不是三年前同一個劇本嗎?那時候也是熱臉貼了電焊頭,燒得滿臉焦黑。
“你是她丈夫,來簽字,做宮外手術有風險。”
朱啟明一聽“風險”二字,遲疑了,風險是由風險因素、風險事故和風險損失三要素組成。讓患者一方簽字豈不是一筆托起三要素,這合理嗎?還有,我朱啟明又有資格掂起這個簽字筆嗎?真的出現風險事故和風險損失,我如何自處呢?
“最大風險在哪裏?”朱啟明顫顫地問。
“終生不育,剝奪你們作父母的權力。”白大褂頭也不抬,隻顧在《手術同意書》上打“√”,那架勢像是在獻血體檢單上勾“項目”,她似乎勝券在握,鐵定手術要做。
“小夥子,我們好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三年前在鄆城縣醫院我給你那個“媳婦”看過婦科,當時兩個女人圍著你,後來發現我誤會了你,欠你一個道歉,今天你這個愛人也不幸異常著床。你大可不必不要在手術風險簽字上太糾結,即使簽了字,萬一出現醫療事故,醫生也不會免責的,隻是讓你不會說:早知道有這麼大風險,那我不做手術了!”大夫取下口罩,卸下職業的莊嚴和聖潔,展現出柔和的人間溫馨。
朱啟明頓感意外,驚喜不已,實乃是原版人馬翻拍戲,要麼“魂靈”來,要麼真人來。千年回眸,萬年的邂逅,一葉一花盡偶然,一根一果紅塵翻。人家白衣大夫簡直就是為自己的“婦科情結”而進退,從縣級醫院晉升到區級醫院,確乎像是為我朱啟明而“升”。
“快簽,不要黏黏唧唧的。”張靜無邊絲雨細如愁,嚶嚶柔柔地催促朱啟明。朱啟明看看張靜滿身都是愁,舉手都是悲,尤其是憂鬱繾綣臉上的“小銀鉤”,讓朱啟明欲拒不能。
刷刷刷,朱啟明用“行楷草”三種字體寫下自己的名字:朱啟明,最容易認的“啟”字,他卻寫成繁體“啓”,將它夾在一行一草之間,很像一座靜美的宮闕。在嚴正巍峨的宮闕“啓”左一廂站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長袖漫舞歌一曲的“朱”美人?,膝下“一撇一捺”宛若逶迤拖地紅煙裙,手挽屺羅翠軟紗;宮闕“啓”的右一廂是翩若驚鴻,婉若遊龍的“明”字魅男,他胸懷明月,單足踏雪,尤其是“明”字之“月”部,一波三折,蛇灰蚓線、山環水繞?,輕煙柳影,婀娜多姿但不失秀頎挺拔,整個“明”字,“日字”旁如“發泄出巔岩”,“月”字邊如“雲根流玉液”。朱啟明用“朱”神韻暗喻張嫻,用“啟”字暗喻自己構建的未來世界,用“明”暗喻自己超脫心境的憧憬:?
結廬何日往深山,明月鬆風相對閑。但笑溪聲忙底事,奔流偏欲到人間。
朱啟明用自己的名字將《白雲泉》和《溪聲》的意境表現地出神入畫,將自己的心誌表達地酣暢淋漓,將自己的前景描繪地美輪美奐。朱啟明就是《白雲泉》和《溪聲》複合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