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盛食品廠和潘家鎮初級中學也就是幾百米之距,趙飛柳已經升任數學教研室主任,在學校有獨立的比較寬敞的居室,但朱啟明從來不到裏麵過夜,他寧願頂風冒寒回朱家屯,趙飛柳也樂於陪伴往返。個中緣由隻有朱啟明知道:隨著小呼延琦鳴一天天長大,越來越酷像自己,那舉手投足間,處處彰顯著“複製粘貼”的基因功能;呼延妙心抱著孩子走出來,也總以“小琦鳴”為外人道呼,朱啟明每每看見、聽見,內心都不由自主地抽抽顫,後背冷颼颼,渾身如萬蟻噬骨、萬蟥啃膚,有難以抵禦的逼仄和壓抑感,想一想可能的未來,他窒息地幾乎喘不過起來。
刺,一根很長、很細的刺,溫柔而冷酷地深深紮進朱啟明的胸膛,隨時隨地都讓他透心涼、透心寒、透心痛、透心驚。
讓他驚悚多年的盆子竄動物的噩夢,已經轉換為一個頂著臉盆的玉麵仙童笑嘻嘻地向他走來,越走越近,逐漸幻化成風華少年、七尺男兒、高大猛男,他麵如傅粉、一臉英氣、風流倜儻......白齒紅唇一聲高叫:“爸!”
朱啟明被叫聲駭的汗毛倒豎,冷汗涔涔,他一抖身,睜開恍茫的眼睛,趙飛柳粉麵玉照看著自己說:“又作噩夢了?”
趙飛柳在熬湯藥,為了八點前趕到學校,她要在七點前喝下去,在六點左右起床熬藥,鬧鍾定在五點半,其實她五點就醒了。她少睡多夢有時失眠,心裏也有一根刺,一根很細很細,很長很長,陰柔柔地紮在她的心房,貫穿了她整個的方寸之體,隨時隨地都讓她貫心痛、貫心悲、貫心抽,想起來過往就如萬毒鑽體、萬鬼烹魂、萬刃割肉、萬鋸拉頭,一個詞,萬劫不複!
萬劫不複的地獄煎熬後,猛然驚醒,就“複”翻而上了,想想沒有孩子的未來,就覺得萬蛆吮血、萬蠍撕筋、萬鉤掏腦、萬刺穿心。象豬仔一樣四次被轉賣、四次暗無天日的煉獄,怎能讓她完全釋然?如今導致不孕不育的惡果,怎是朱哥哥一句“有沒有孩子無所謂”能了的?即使他真的無所謂,但我趙飛柳怎能輕易放棄我作母親的權力?
與呼延姐姐同為女人,自然感同身受,她誘騙朱哥哥的“荒唐”行為固然為人所不齒,不僅嵌離了朱哥哥和張嫻姐的純真之愛,也讓朱哥終生背負了一個精神負擔和道德十字架,但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對她來講是最好的選擇。愛情在走向婚姻之前,談不上誰傷害誰,隻存在誰選擇誰,從這方麵講,她沒有罪不可恕的過錯。
朱哥哥選擇了最處於劣勢的我,固有他的獨特的價值判斷,更多的是他同情弱者的憐憫之心在起決定作用,這種金子一樣的品性已經穿越擊碎了所謂世俗認可的肮髒和齷齪,我趙飛柳經過四個男人作踐的不淨之身,居然能獲得朱哥的青睞,不是我的魅力,而是他的偉大。
可是我的肚子不爭氣,卻在透支著他對我的一往情深,我從配不上他,到對不起他,這如何能讓我寧靜呢?
全力以赴,一定造出來一個娃!隻有這樣,才能對得起他,也對的起自己的女兒之身。
趙飛柳咕咚咕咚幾口喝下去湯藥,似乎喝下去的是一劑瓊漿玉液,醇美甘霖。
“這是我發的第一個月的工資,交個你。”朱啟明洗漱完畢,從包裏掏出來遞給趙飛柳。趙飛柳幸福滿滿,吟吟一笑。
“你的第一個月的工資,最應該買什麼?”趙飛柳問。
“嗬嗬,我還真的沒考慮過這個事情呐——給你買套化妝品,給爹娘各買套衣服。”朱啟明說。
“太沒創意了,給我買化妝品,謝謝你的心意,但就不勞您大駕了,況且我也不太講究化妝;至於爸媽的衣服,不用你管,我包圓。”
“嘿嘿,那還真想不到呢。”朱啟明憨憨一笑。
“你知道敬老院和孤兒院的老少有多少在關注你嗎?——我在路上碰見這些人,沒有一個不提你的。他們知道我們的關係,但從表情中無不惋惜你和張嫻姐那一份情。張嫻姐每到節日,都從國外發來賀卡給他們,他們都感覺榮耀的很呐。”
朱啟明低頭,不勝秋涼掃春葉的赦然,喃喃地說:“是的,很少去了,但那些人的音容相貌都珍藏在我心裏,我並沒有忘記他們。好吧,我們湊個時間看看一塊他們,給老人買點水果點心什麼的,孩子們嘛,就晚些玩具之類的吧,不在多少,聊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