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午間,不一會兒便有人端了滾熱的參湯進屋去喂鄭娥這個產婦,另有幾個懂事的老嬤嬤已備好了膳食端上來,服侍著正在院中等著的諸人用膳。
隻是,聽著裏頭的聲響,眾人也都沒什麼胃口,皇帝略用了幾筷子便也給擱下了,擺擺手叫人給端下去。
倒是蕭明鈺,泰和長公主之前瞧過自家小兒子那沒出息的德行,這會兒倒也應付的十分熟練,擺擺手便讓人也倒碗雞湯過來,給蕭明鈺喝幾口補補。
蕭明鈺這上頭倒是十分配合——他想一直站這兒等,肯定也要有力氣等才行。
皇帝看了幾眼,心裏頭憋著火,隻是顧著裏頭的鄭娥,隻得強忍了下來當做是沒看見。
到了這個時候,蕭明鈺甚至覺得周側時間的流逝都顯得如此模糊,漫長的等待幾乎是另一種折磨。他站在院子裏,看著一群人進進出出,屋內聲響不斷,一直等到日落西山,桂樹枝頭慢慢的掛起圓月,這才聽到裏頭一聲極清亮的哭聲。
縱然已是夜深,可那一聲清亮的哭聲依舊如同黎明十分割破了夜空暗色的曦光一般,使得坐在椅子上等著的眾人全都站了起來,眸光發亮。
又等了一會兒,便見著穩婆抱著孩子從裏頭出來,小心翼翼的用雙手抱著,先去皇帝跟前報喜:“回陛下,是個小娘子,母女平安,王妃正在裏頭休息呢。”
之前鄭娥月份大了的時候,尚藥局那邊便已看過,知道多半是個女孩。故而,皇帝這會兒也沒太過驚訝,反倒是十分高興的把孩子從穩婆手裏接過來,打量了一會兒,不禁笑起來:“像她娘。”還好,不像蕭明鈺那個逆子,以後一定是個極可人疼的孩子.......
二公主也湊過來看了幾眼,打量了一會兒又道:“也有點像我啊,父皇你看嘴唇這兒......”才出生的孩子又紅又皺,其實有點醜,可這到底是二公主早早替自家小平安訂下的未來兒媳婦,自然是越看越喜歡,恨不得立刻便抱來養。
皇帝聞言一怔,細細的端詳片刻,心中不知怎的一軟,好似那最柔軟的地方忽然間被人插了一支長針,輕輕一撥動,錐心的疼。他眼中亦是漸漸泛出酸楚的感覺來,忙垂頭去看孩子,掩飾了一下,低聲道:“哪裏是像你?是你們兩個都像你母後.......”
二公主一貫怕皇帝難過,甚少與皇帝提起元德皇後的事情,這會兒忽然聽到皇帝這話,不由也慢慢的紅了眼睛,勉強應了一句:“孩子像祖母才好呢,以後一定有福氣。”
話雖如此,元德皇後這輩子,似乎也沒什麼大福氣——早年的時候,她雖是嫁了皇帝,夫妻兩人兩人卻是聚少離多,還要替皇帝孝敬公婆,瑣事纏身,便是一刻都不得清閑。哪怕後來貴為一國皇後,最後她卻也不過落得耗盡心血、早早過世的結局。
皇帝與二公主抱著才出生的小團圓說起元德皇後,想起昔日許多溫馨往事,心中自有幾分難言的心緒和滋味。
明月當空,人人團圓,但元德皇後去後,他們一家卻再也沒辦法真正團圓了。
邊上的蕭明鈺卻顧不得什麼,他甚至隻來得及瞥了孩子一眼,隨即便抬步徑直往屋內去。
因怕鄭娥著涼,屋內的窗戶都是關著的,屋內的血腥味還沒來得及散開,依舊是隱隱約約的,勾得人心頭也生出一絲的躁火來。
因為蕭明鈺匆忙間推門而入,屋內的燭火也跟著輕輕搖晃,使得蕭明鈺投映在牆上的影子也跟著輕輕晃了晃。
蕭明鈺卻沒有理會這些,抬步便往榻邊去,果是看見了躺在榻上的鄭娥。
鄭娥此回著實是吃了好大的苦頭,她從早上一直折騰到了晚上,一頭的烏發全都被汗水打濕了,如同水藻一般軟軟的披撒著,烏鴉鴉的好似黑色的絲綢,更襯得她本就雪白的麵頰猶如玉雕一般的透白易碎。
看到了鄭娥,蕭明鈺才覺得自己胸膛裏的那顆心安定了下來,仿佛是被泡在溫水裏,就連每一下的跳動都顯得如此輕鬆而溫柔。
他放緩步子,仿佛是怕驚動自己或是旁人的夢那樣,輕輕的走過去,然後坐在榻邊,握住了鄭娥的手掌。他垂頭看著鄭娥,就像是第一次見麵那樣,微笑著喚了她一聲:“阿娥妹妹........”
鄭娥聞聲,有些吃力的睜開眼睛,濕漉漉的眼睫微微一顫,漆黑的瞳仁裏正好映著蕭明鈺此時的笑容。
這一回,她再不會似第一次見麵那樣躲著他,反倒回握住他的手掌,慢慢的回了他一個微笑。
第一次見麵時,蕭明鈺不喜歡她;現在,蕭明鈺愛極了她.......
這個結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