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員哈哈笑道:“爾等想, 人之幼年, 恰是習慣養成之日, 當此之時, 叫這些孩童背上沉重的書籠, 方可使他們知道讀書之艱辛, 讀書之快樂, 讀書之成就,他日成人,方知忍辱負重, 堅毅沉著,為國為家,生死不顧。況唯有如此, 方能使這些孩童調皮不得, 收斂心性,規矩為人行事。爾等想, 兒童者, 乃一國之象征也, 倘一國之兒童盡皆老成之人, 誠實做人, 則舉國之人, 必然效尤,從此天下升平!”
這官員說得逸興遄飛,劉子安卻聽得如雲墜霧中, 這天下之事怎麼能全都歸到孩童頭上?
見時候不早, 那官員又略說了兩句,便帶著寶禾先生他們繼續朝皇宮的方向走去。
這一路上,見到不少人都在家門口接自家孩童,然而奇怪的是,這些人一見自家孩童,並沒有上前噓寒問暖,而是恭恭敬敬地跪下請安。
劉子安嚇了一跳,在他印象裏,隻有孩子向老子請安的,哪有反過來之理?虧他們還自詡是文明之國,連綱常都忘了!
寶禾先生亦有些奇怪,問道:“這些人為何要向自家孩子跪拜?”
那官員笑道:“你們不知,這乃是我這一國的風俗,凡一家有孩童讀書,乃是他一家之榮,故此恭敬不已,要把孩童當祖宗來看待哩!因怕他們耍性子不肯讀書,家長們便每日行這跪拜之禮,求他們千萬要認真讀書。”
寶禾先生搖頭,歎了口氣。
根據他的經驗,像這種國家,最多不過百年,便會消散在曆史的長河中。
“不知貴國是何時建立的?”寶禾先生問道,“若是要寫進書中的話,貴國的背景總是要介紹一下的。”
“迄今不足百年。”那官員答道。
寶禾先生暗自點了點頭,心道自己難怪不曉得這麼個國家。
又前行,終於到了王宮。可是王宮靜悄悄的,好像沒人一般,隻有門口站著一個士兵。
詢問之下,寶禾先生二人才得知,原來今日是三位王子考試之際,所以國王無心國事。
“這倒奇了,又不是他考試,他急什麼?”劉子安笑道。
“你們遠方之人自然不知,像我們這國度,第一要緊之事,便是考試。凡我國孩童,規定十日一小考,三十日一大考,最重要的考試是年中一考,年末還有一考,以此來判定孩童是否優秀。我們國王事必躬親,他知道全國孩童皆要如此考試,王子們更要超先,方能領導眾人,名正言順地治理天下。因此,我國的王子們,是一日一考,十日一大考,三十日便有一次考試,重要如平民孩童的年中、年末考試,隻有考試最出色者,將來才可以繼承王位哩!今日正是三十日一次的重要考試。”
“這倒難怪國王要緊張了。”劉子安笑道,“不過以成績的好壞來判定一個孩子是否優秀,是不是太草率了?”
“如何草率?”
“打個比方,如果一個人是木匠的孩子,他以後也決心要做個木匠。隻不過他一心癡迷於木匠活,學校的東西卻學得不是很好,難道你們便說這孩子不優秀嗎?”劉子安道。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這國家裏的人應該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吧。
“自然。”那士兵答道,“如果學校的東西都學不好,怎麼能學好其他的呢?”
劉子安一時語塞。
寶禾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就慶幸自己投胎投得好,沒出生在這裏吧。”
劉子安點了點頭。
的確,若是投生在這裏,他大概就是那種天天被老師打手板的學生了。
這邊正說這話,忽然王宮中熱鬧非凡起來。有痛哭之聲,有歡樂之聲,無數人奔走忙碌。
忽然,有無數官員從王宮內出來,那守門的士兵一看,道:“這次是三王子得了勝籌。”
“你卻如何知曉?”劉子安問道。
“你看這些從王宮出來的人,皆是王子們的老師,那些個臉上晦氣衝天的,乃是考試不順的大王子、二王子的老師;那些個喜氣洋洋的,則是三王子的老師,我卻要上前去恭喜他們!”言畢,那士兵便走到那幾個容光滿麵之人身邊,挨個道喜。那數人便洋洋得意地說了許多謙遜之語,難掩得意之態。
寶禾先生見此,料想國君今日怕是無暇接見他們了,於是便告辭,找了個驛館先行住下。
“先生,你先前來的時候這個國家便是這樣嗎?”劉子安癱坐在椅子上,張著腳,問道。
“我也是頭一回來哩,先前到的時候並不曾有這個國家。”寶禾先生道,回頭看到劉子安那懶懶散散的模樣,笑道,“我也該向這裏的老師好好學學,多多管教你一下。”
“才不要。”劉子安道,“他那是學生多,管不過來,自然要他們聽話些才好。但先生你隻有我一個徒弟,自然要因材施教。”
“那你倒是說說,你是什麼材?”寶禾先生笑問。
“先生與我心意相通,自然知曉。”
“我隻能知曉你心中所想,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材,我又怎麼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自己是什麼材。”
“哦?”
“我是隻有先生才□□得好的材。”劉子安一本正經道。
寶禾先生聞言,沉默了半晌。
“你這話沒走心。”他道。
“一直都在心裏,還走什麼心。”劉子安伸了個懶腰,笑道。
就在這時,店夥忽然告知說有客來訪。二人奇怪,他們在此也並不認識什麼人,哪裏來的客?
“難道是朱蒙他們?”劉子安猜測,“當然,也有可能是阿寧。”
“見一麵就知道了。”寶禾先生道。
然而,來者既不是朱蒙,也不是阿寧,乃是白日在學堂所見的那個老師。
“他來做什麼?”二人心中雖然奇怪,但也不曾怠慢,忙起身請他入座。
“閣下前來不知有何貴幹?”寶禾先生坐定之後,問道。
“年台路途跋涉,腹餒也必久矣,予有饃饃焉,君啖否?”那學究道。
“什麼意思?”劉子安聽得雲裏霧裏的。
“他想著咱們趕路辛苦,八成是餓了,問咱們吃不吃東西。”寶禾先生解釋道。
“吃啊。”劉子安小聲道。
別說,聽那學究這麼一提,他還怎有點覺得餓了。
“極好。”寶禾先生應道。
於是,那學究便從身後取出一白布包,內有饃饃五個,擺在桌上,一個足有手掌那麼大。
劉子安剛要伸手去拿,那學究便指著饃饃說道:“此穀饃饃也。穀得天地衝和之氣而生,其葉離離,其實累累。棄其葉而存其實,磨其皮而碎其骨,手以團之,籠以蒸之,而饃道成焉。夫猩唇熊掌,雖列八珍,而爍髒堵腸,徒多房欲。此饃壯精補髓,不滯不停,真有過化存神之妙。”
原來,這人白天的時候被寶禾先生那麼文鄒鄒來了一通,沒有接上來,心中不服,因此又來借交流的名義再次比過。
寶禾先生當然也看出了這一點,笑了笑,用神識對劉子安說道:“待會兒別出聲,看看這家夥究竟要怎麼說。”
劉子安心裏也覺得有些好笑,心道:“這家夥就算知道的再多,難道還有先生知道的多?真是自不量力。”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坐在旁邊看好戲。
寶禾先生笑道:“小生寒士,今得食此佳品,叨光不盡。”
然而他吃了一個,就不再吃了。原因無他,這饃饃雖然看著還不錯,但味道卻實在欠佳。
而劉子安,更是吃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默默地把饃饃放進包裹裏,從裏麵拿出些別的吃食,吃了起來。
那學究見寶禾先生他們吃了兩口就不再吃,皺了皺眉,道:“年台飲食何廉耶?予每食必八,而猶以為未足。”
寶禾先生道:“厚承過愛,飽德之至!”
忽然,寶禾先生看見桌上放著一張字符,上麵寫著題目是“困不失其親亦可宗也”,已寫了幾行在上麵,知道是那學究故意放於此處,於是道:“此必先生佳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