擔當廣南東路鄉試主考官的康侍講, 剛過不惑, 要說當年中進士之時, 也是一年輕俊生, 十來年呆在翰林院潛心研修, 未與真正官場同流, 依然一身清正之氣。
康侍講一直覺著自己還算年輕, 翰林院中四十歲也確實算年輕,但這次與鍾承止、重涵一行赴廣州,身周都才弱冠之年的後生, 且個個眉清目秀,能言善道,康侍講頓時覺得……哎, 老了……
霞雲舟飛起之時, 康侍講被嚇了個夠嗆,又頓時覺得自個兒這不單是老了, 還變得無知了, 世間何時有了這般神奇的玩意?
於是康侍講呆在艙室裏, 唉聲歎氣。
不過康侍講沒多久又開心了起來。鍾承止對其的態度不太像尋常晚輩對長輩尊卑分明, 倒像是平輩侃侃而談, 又不失禮節。康侍講不由感到, 興許自己與這些年輕人差別也並非很大,還年輕著,年輕著呢。
重涵在佛山的家, 名曰——“帖泰園”。這宅邸名稱看似平常, 實際頗為俗氣。“帖”即是“鐵”,便為掌著佛山鐵務的大家——王家的宅邸。
重涵又不姓王,照說外姓不應對一家族有如此大的話語權。但王家如今的大權掌在重夫人之手,重綏溫又是王家興旺的根本原因。王家一家人口繁多,是真正的大家族,卻對重夫人一女流掌權無人有異議,除了重夫人能力出眾,還有一半原因同樣也是重綏溫。
由此,重涵身為重綏溫與重夫人的兒子,明明一外姓,卻在王家還有佛山一帶與王家有關聯的人裏,都被呼為——二少爺。至於大少爺,自然便是重熔。但重熔就沒去過幾次佛山,重涵卻每年有半在佛山。在王家人心目中,恐怕重涵才是大少爺。
霞雲舟上,重涵來詢問康侍講是否也住到帖泰園。一問才知,原來康侍講乃廣州人,讓其來擔任廣南東路的主考官也是一點照顧,可順便回家省親。康侍講人品眾所周知,絕不會因負責家鄉的鄉試而徇私。這提前了上十日抵達,康侍講也想多回家呆呆。
廣佛自古一家親,重涵立刻與康侍講講起了地方話,聊了聊地方軼事。康侍講便更是開心了。
而張海雲,也不知從哪得知,湊過來將康侍講從年輕中進士到近年之事逐一誇了個便,每樣都誇得天上有地下無,但又不說大事實。康侍講邊聽邊捋著胡子,眼睛笑成了彎彎月。
霞雲舟中途落水停泊,熄滅動力添加燃料。霞雲舟的燃料是那猛烈□□所用的猛火油,也是石燭的製作原料,目前主在大華西北邊域有挖掘開采。大量購置價錢不低,故能用得起飛船的,民間也就隻有漕幫或俞瀚海這樣的大東家。
霞雲舟艙室不多,大家湊合著過了一夜,於次日中午抵達汾江河。
廣佛兩地水路發達,交織成網。霞雲舟不大,非太窄的水路都可行駛。於是鍾承止先要霞雲舟走水路到最近處,一行人登岸將康侍講送回了家。
帖泰圓就在廣佛交界的秀水河邊。送了康侍講後,霞雲舟再沿水路行到帖泰圓旁的一小碼頭,拋錨停下。眾人下船,跟著重二少爺去帖泰圓。
霞雲舟雖不大,但秀水河實在不寬,不便於霞雲舟長停。廣州這樣人口興旺的大州府當然有臻融莊的分莊。霞雲舟又沿著水路彎彎繞繞地駛回廣州,停到臻融莊附近的珠江岸邊。
佛山城無城牆,海納百川,廣迎天下客。東麵比鄰廣州府,水網繁密,連南通北。佛山除了冶鐵,陶瓷、紡織等手工業也極為發達,製品遍布大華。汾江河上每日船隻穿梭,絕不次大運河。故佛山也是一大商業之都,天下商賈聚此一埠。大華四大商幫與其他諸多小商幫,皆在佛山設有會館。城中房屋櫛比,商鋪雲聚,煙火萬家,百貨駢集,廣州府亦為難及。
秀水河旁除了帖泰園的院子占了長長一段,從一頭都望不到另一頭。兩側沿著水岸邊密密麻麻全是民居。倒是沒有京城與臨安的南北貴賤之分。也許這便是重商之地的特色,隻有貧富,而無貴賤,官宦與平民無甚差異。
重涵在京城,隻說官貴人家裏也算是無人不知,在公子哥圈中更是眾星捧月。鍾承止第一次同重涵去學子聚會,就見到了人一出現,眾人頓然起身迎來的那場景。李章明三人與重涵交情更久,自然見得更多。
可直至今日,鍾承止與李章明三人才發現,重二少爺還真是不露相,京城那點聲勢,算個啥啊。
下了船已近傍晚,秀水河岸邊房屋密集,街道狹窄,家家炊煙嫋嫋,菜香撲鼻。雖已過中秋,但佛山位南,三季似夏,當六人從碼頭走到巷道內,不少百姓正在屋外扇著扇子納涼閑聊,等著家中飯菜上桌。
其中一位拍著肚皮的大漢,一轉頭看到重涵,先愣了一會:“……二少爺?”待定睛看清確實是重涵,立刻扯著嗓子對著巷道裏喊道,“二少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