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別二字出口, 阿綿呆在原地, 不知他說的是字麵意義上的送別還是……就連太子也沒摸透寧禮這句話的含義, 他深深向寧禮望去, 寧禮卻隻盯著阿綿, 一定要她親口允諾。
事已至此, 太子也不願幫阿綿做出決定, 他遞去一個安撫的眼神。無論阿綿是答應還是拒絕,他都不會幹預。
寧禮一句話,諸多或明或暗的視線都投向了阿綿, 她此刻卻都感覺不到,隻有手心一片冰涼。她很想告訴自己那是錯覺,寧禮的語氣和神態中並沒有死誌, 可是現實不容幻想, 即使寧禮不想死,大概……陛下和太子也不會饒過他。
若在以往, 阿綿會想法設法逃避, 可當寧禮平平靜靜站在她麵前, 要她親自為他送別時, 她似乎反倒能夠下定了決心。
掐著手心, 阿綿抬頭直視他, “好。”
縱使這一切看起來都像是鬧劇,連三日都沒有的宮變,大部分人都沒感覺到的宮變, 因寧禮幹脆認降而拉上帷幕。阿綿至今也沒看透他的想法, 寧禮的心思變得比女子快多了,好像上一秒還在咬牙切齒地要置元寧帝和太子於死地,下一秒就能甘心認命從容赴死。
阿綿發著呆,被太子帶回東華宮中,任宮女為她洗漱。應該是還有許多要事要辦,即使太子很想多陪陪她,也不得不暫時先去別處,臨走前問了句“可要讓小五來陪陪你?”
“不,不用了。”阿綿回過神,對他微笑,“我沒事的,太子哥哥。”
太子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終是轉身走了。
遣退這些宮女,阿綿仰躺在柔軟的睡榻上,扯過錦被將頭蓋上,再打開,深深呼出一口氣。情緒稍稍平緩下來,可是腦中一閃過寧禮的身影,立刻又讓她心中亂糟糟的,心煩意亂地將木枕往牆上一摔,阿綿感覺臉上涼涼的,一摸才知道不知何時自己竟然流出淚來。
人便是如此,不知道的時候能夠全然不在意,一旦知曉了,所有的情緒就都會齊齊傾瀉而出。阿綿抹了把眼淚,淚水卻流得愈發多了,濡濕了整個手背,漸漸滴到被褥上,聚成點點水花。
明明是寧禮的問題,明明是寧禮的錯……是他明知道成功性不大還要跑到京城來送死,是他非要攪弄風雲在封地上還不安分……
拚命在心中譴責寧禮,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他身上,可越是如此,阿綿卻發現自己哭得愈發厲害。
她不想哭的,人還好好的呢,為什麼她就哭成了這樣……阿綿強製狠掐了把自己的臉,終於借著這股痛意將淚水暫時止住,她起身推開窗,也不知自己是在朝哪裏望。可能是想再次看到那道淡青色的身影,也可能隻是在毫無意識地發呆。
她這種魂遊天際的狀態持續了兩天,元寧帝和太子忙著處置朝臣,重振朝綱,一時之間京城哀聲陣陣血流成河,竟無人有閑暇注意到她這種極為不正常的模樣。
太子在偶爾回來的幾眼中也許看出了,但他什麼都沒說,更沒問。
他知道阿綿對寧禮絕無男女之情,可是親情是少不了的,寧禮若真的死了,阿綿肯定會傷心欲絕。
太子心中自是十分想處死寧禮的,但他還想著,若是阿綿極力來求,他倒也不是不能和父皇再次商量下,頂多把寧禮勢力全消,禁錮在京城中做一個閑散廢人,如果阿綿極力相求的話……
可是阿綿沒有,不僅阿綿沒有,就連寧禮自己也是毫無求生之意,那天在大殿之後他真的沒再有半點反抗。因為他的消沉,那些侍衛自然也是死的死降的降,輕易就被他們收服了。
寧禮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太子也起了濃濃了疑惑,他和阿綿思考的方式不一樣,他從不會去否認寧禮對於權勢的爭奪渴望,可是當寧禮輕易放下這一切甚至隻求一死的時候,太子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達成所願。
第一次,太子略感心有不甘,同時一直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寧禮被關在天牢中兩天了,期間沒有人注意過他,沒有好酒好菜也沒有大刑伺候,他兩日隻稍微用水潤了下唇,臉形迅速消瘦下來,幾乎要看得清顴骨。饒是如此他也氣度不減,永遠都背脊挺直地坐在那裏,似乎在等待許諾的人來為他送別。